不管外头的人心思如何活络, 怎样打摄政王正妃之位的主意,都注定是要落空的了。
自从向妘娇提出嫁娶之事后,傅瑢璋很快就命人两人的亲事提上议程。
出身钟鼎世家的顾文轩, 秉持家训,遵循礼法, 为人严正到几乎刻板的程度,若傅瑢璋想要找人操持婚礼,给妘娇一个正式而隆重的婚礼,顾文轩便是最佳人选了。
傅瑢璋两辈子都没娶过亲, 对娶亲事宜, 几乎一窍不通,在顾文轩问及有何要求时, 他只有一个要求:按照大翟的礼俗来。
闻言,顾文轩顿时豁然开朗了, 心下也松了, 笑问傅瑢璋:“殿下怎地开窍了?”
他最怕的就是傅瑢璋让他违背礼俗。要知道,在他所得到的信息里,妘娇是傅瑢璋掠来的,又是寡妇身份,如今,妘娇便相当于是二嫁了。
按大翟的习俗, 大婚与二嫁,所用礼俗是完全不一样的。
然而,傅瑢璋的下一句话, 顿时让他笑不出来,傅瑢璋说:“所有宗室新婚女子有的,她都要有, 按最高格的筹备。”
这与顾文轩从小到大所秉持的观念不一致,他掌管宗族事务多年,刻板周正到从不允许出现任何的意外,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可他又必须按照这个安排。
顾文轩一边纠结地着手安排婚礼事宜,一边因筹备庙祭事宜忙得手忙脚乱。
傅瑢璋这边也已请了赐婚圣旨,待挑个良辰吉日,便贴皇榜,告示天下了。
等到圣旨下的那日,又将震掉了无数人的眼珠子。
外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摄政王府,更有不少人又开始想着法子给傅瑢璋送各色美人和侍妾,傅瑢璋全都拒了。
因玉梨的事,王府上下进行了全面整肃,留下的都是信得过的心腹,再加上,傅瑢璋不愿意任何人给妘娇找不痛快,自然不会再放一个人进后院。
当然,也有一些不死心的,频繁的送,傅瑢璋当面杀了几人,当即让这些人都歇了往王府送人的心思。
只有一个人的心思,还未歇。
那人便是沛国公了。
端阳郡主的父亲,沛国公。
因傅瑢璋的母妃容妃,与沛国公夫人,也即是傅瑢璋的姑母三公主,乃手帕之交,姐妹两人曾戏言,将来要结儿女亲,只不过,后来容妃出事,沛国公自然不会再提儿女亲事。
然而,无人料想得到,傅瑢璋不仅从冷宫里出来,还一步步走到了摄政王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经历皇权倾轧之战,傅瑢璋的雷霆手段,逐步掌控朝政,一些皇权蛀虫自然也被傅瑢璋清理。
毫无建树又后继无人的沛国公府,被傅瑢璋架空后,日渐衰落,沛国公便把主意打到了傅瑢璋婚约的头上了。
被尘封多年、已被人遗忘的陈年旧约,就被翻了出来。
经沛国公有意无意的渲染下,世人都隐约知道这么一件事,但也仅仅是一个传闻。
因傅瑢璋从未回应过,态度如他平素那般,不置可否又无所谓,朝臣摸不准傅瑢璋的态度,便也没人敢正式提到了面上。
在沛国公看来,依着傅瑢璋杀伐果断的性子,他不否认,便代表着同意了,便让沛国公夫人带着端阳多去摄政王府走动。
沛国公夫人并非受宠的公主,对傅瑢璋的照拂也有限,在他最难的时候,没能给到太多助益,自然也不愿意在他最高位的时候去讨便宜。
更何况,当初所谓的娃娃亲,也不过提过一嘴,端阳还是在六年后出生的,距离容妃已经死去两年。
傅瑢璋不回应,一是看在沛国公夫人与容妃的交情上;二是无风捉影的事,压根不值得他搭理。
沛国公见三公主不愿配合,便私下安排,逼着端阳去摄政王府。
可沛国公蹦哒多年,也依旧没有得到傅瑢璋一句回应。
此番得知傅瑢璋对一个寡妇如此宠爱,再想到自己按着世家女子最高风范精心培养多年的女儿,哪里能输给一个乡下来的妇人。
许久不曾登门的端阳郡主,又在沛国公要求下,登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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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娇惦记着寻亲,出府很多趟,每次都失望而归,又连着多日见不到傅瑢璋,心头总像空落落似的。
听清月说府中的西府海棠开了,她便到花园走动散心。
近些日子,傅瑢璋之所以如此忙,因接到信报,各地流进了大批“御灵散”,所谓御灵散散,原是普通治疗伤寒的方子,用寻常的五石散添加了许多不明药物改制而成,又在几名道士的渲染下,霍然演变了助长性|力的房中药。
若是少量助兴,倒也罢,偏偏,有人居心不良,在御灵散中加多了剂量,不仅致幻,还会对房事越发上瘾。
这药转眼成了青楼、伎馆笼客的隐秘手段。
也因此引发了不少伤亡,甚至不少人家破人亡。
若不加以遏制,怕越演越烈,最后伤及国本。
上辈子虽然有御灵散,也屡禁不止,但都是小范围,一些贵族纨绔子弟才会用,并没有出现这样大规模的使用或食用“御灵散”的情况。
这样异常情况,让傅瑢璋不得不联想到,是否与尤物暗桩一事有关,因他清缴抓捕了那人隐埋多年的暗桩,让他大伤元气,狗急跳墙,就利用御灵散,意图动摇国本?
傅瑢璋急忙命苏翊斐彻查张玉书与周贯之死是否与御灵散有关。
紧接着,傅瑢璋迅速召集玄龙卫进行严查,可这些药的来源,甚是隐蔽,想要彻底杜绝,不亚于难以上青天。
此事极其棘手,整个京兆府的人都焦头烂额的,傅瑢璋这边也忙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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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几日,傅瑢璋得知凉王派了几波人意图潜进摄政王府,都被玄龙卫制服了,并未惊扰到妘娇,他依然放心不下,便抽了个空回府。
正往荔花苑赶的时候,途径中庭的花园,遇见正在候着他的顾文轩与端阳。
心里挂念妘娇,不想再被其他事情耽搁,傅瑢璋骤然冷沉下来的气息,让两人深感来得不是时候。
偏偏又必须要来找他。
心头直发怵的端阳,僵直着身子,缓缓起身,给他行礼:“端阳见过王爷哥哥。”
一声娇滴滴的嗓音传来,吸引了在远处赏花的妘娇。
妘娇听到如此娇柔的嗓音,再又听到那一句“端阳”,她心下倏地沉了沉。
下意识地望了过去,便见到一女子身着宫缎曳地长裙,端庄秀雅,一身贵气。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端阳郡主,傅瑢璋有婚约的摄政王妃,果然天姿佳容。
只是,端阳瞧着分外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她端详了端阳的容貌,疑惑地看向清月,“端阳郡主,瞧着很是眼熟,你见过吗?”
清月也觉得很眼熟,虽听其他侍女讲过端阳郡主偶尔会进府,但她从未见过。
两人正疑惑着,那日在布庄布柜下的那一张灵动狡黠的俏脸出现在里两个人的脑海里,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缓缓向远处的端阳郡主往了过去。
一脸的不可思议。
同一张脸,却是两个不同的人。
一个离经叛道,一个温婉端庄。
这是孪生姐妹么?
远处的三人似乎在谈着什么,妘娇探究的目光一直看着端阳。
一旁的傅瑢璋感觉到目光来源了,下意识回头一看。
正好见到了正在似锦花丛中的妘娇,一双水眸迷蒙困惑的模样,人比花娇却带了些许的憨,宛若在花海中迷失了的小仙子,傅瑢璋心头一动,疾步向妘娇走了过去。
妘娇没想到会惹来傅瑢璋的注意,见他走了过来,她想掉头就跑,也来不及了,硬着头皮等着他一步步向她踏来。
看着他信步而来,眉目依旧清朗,一张俊脸,好看得过分。
怪不得还能招惹那些个妹妹!
她压抑不住如鼓的心跳,又有些赌气,慌乱之下,头轻轻一偏,将视线挪到了一旁的西府海棠花上。
傅瑢璋见状,剑眉微不可见地挑了挑,这是在闹性子了?
自从那日接她回府,两人就没打过照面了,每次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月上高空,他每次去荔花苑看她,她都已经沉睡了。
是怪他没去看她?
这断断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那便是其他了。
想着,傅瑢璋便走快了两步,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垂眉,眸光沉炽,定定看着她。
她依旧没看他。
傅瑢璋轻笑了一声,抬手托了托她的精巧下颌,逼她看向了他,笑问:“看哪呢。”
被他这么一问,又是那样灼热的眸光,妘娇小手紧紧捏了捏,有些无措。
也不知为何就对他生了闷气,垂了垂眸,对着他行了行礼,“见过王爷。”
见她规规矩矩行礼,他气笑,用拇指轻轻捻了捻她娇嫩的唇瓣,“本王突然很想想尝尝这小嘴能不能好好说话……”
妘娇瞥见见顾文轩与端阳已经走了过来,深怕他当众亲她,急忙捂住了嘴。
款款走来的端阳郡主,温婉一笑,望向了傅瑢璋,又望向顾文轩,询问道。
“王爷哥哥,这位是……”
顾文轩见端阳望着的是他,微微颔首,点头致敬,继而向端阳介绍:“郡主,这位是未来摄政王妃,妘娇姑娘。”
这时,傅瑢璋微微回身,错了半个身位。
闻言,端阳眸光越过傅瑢璋,投向了妘娇。
见到妘娇面容的那一瞬,端阳的眸光亮了亮,随后,那一抹惊艳之叹瞬间消失,又露出了端庄娴雅的笑容。
这一微妙变化,速度之快,妘娇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王妃嫂嫂好。”
端阳嗓音轻柔,字正腔圆,让人如沐春风。
再看她举止大方,一看便是受过良好教导的大家闺秀。
听到端阳的问好,妘娇也行了个礼,算是回礼了。
妘娇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回礼的动作非常到位,在她残缺的记忆里,是没有学过的。
端阳却发现了,妘娇行礼的动作规范端庄,竟然挑不出半点差错。
听闻傅瑢璋从沂州郡带回了一个农门寡妇,没想到妘娇仪态款款,端阳怔愣了一下。
要知道,她可是学了多年,才勉强练出这一身气度来,这乡下来的姑娘才在这十来日,学成这样,可谓极其聪慧了,除了人聪慧,想必教的人也不俗。
思及此,端阳往妘娇身旁侍女看了看,当目光与清月相撞时,眼睛都瞪大了,一双明眸眨巴眨巴,在妘娇与清月之间来回看。
顾文轩诧异地看了端阳一眼,“怎么,端阳郡主见过妘娇姑娘?”
端阳急忙敛了敛神,摇了摇头,轻扯朱唇,漾出一弯清婉如月的弧度,“端阳第一次见姑娘,被姑娘的花容月貌,惊艳了。”
妘娇与清月对望了一眼,心下都明了,眼前这个端庄典雅的端阳郡主,便是那日那个女扮男装吃花酒不打赏的小姑娘!
又见到端阳这温婉一笑,妘娇瞠目结舌。
这小姑娘实在太会装了!
前后对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就连气度都不同。
一旁的清月则心下凉了凉,替妘娇担忧。
看这端阳郡主,在王爷面前,竟装得如此贤淑稳重,俨然一副名门贵女的气度风范,哪个世家贵胄谁娶当家主母,不都偏好娶这种的?
自家姑娘心善又软弱,哪里是端阳郡主的对手啊!
傅瑢璋扫了端阳一眼,再看妘娇这惊讶的模样,就知道她已经发现了那日她帮的小姑娘就是端阳了。
那日的事,玄龙卫早就一字不漏的禀报了,在妘娇进布庄之前,玄龙卫已经发现了端阳躲的位置,端阳这些行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玄龙卫已经习惯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两个姑娘,竟会有交集。
一旁的顾文轩因婚期出了特殊情况,正急着找傅瑢璋才进的府,如今闲话几句,已深觉耽误了不少时辰。
他焦急地看了看傅瑢璋:“殿下,借步说话?”
傅瑢璋见顾文轩神色焦虑,也担心是婚礼出了岔子,遂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妘娇,刮了刮妘娇的下巴,“待会再找你,莫到处乱跑,嗯?”
妘娇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似很满意妘娇的反应,他唇角噙着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转身走了。
眼尾扫都没扫端阳一眼。
见傅瑢璋走了,端阳紧紧绷着的肩膀,猛地松垮了下来,不着痕迹地呼了一口气。
吓死她了,每次遇见傅瑢璋,都跟小鬼遇见阎王似的,她心血少一点,都扛不住。
似想到了什么,她又抬眼看向了跟随傅瑢璋一同远去的墨蓝色身影,原本晶亮的眸光暗淡了下来。
收回视线的瞬间,来不及掩下的情绪,全数落到了妘娇的眼里。
妘娇诧异地拧了拧眉,疑惑不解。
端阳回头,正好与妘娇眸光对上。
两人一时无话。
妘娇不爱与人周旋,便福了福身告退。
端阳愣愣地看着妘娇行礼告退,一时没反应过来。
原以为妘娇会给她一个下马威,却见她淡定如斯,还有礼有节地行了行礼告退,一点都没将她端阳放在眼里似的。
难道她就不担心她是来与她抢夫婿的?
端阳也满脸疑惑,这与她所见的后宅女人不大一样。
这样淡定的人,是怎么将阎王似的的摄政王给俘虏了呢?
“难道王妃嫂嫂就没听闻过,我是什么身份么?”
端阳忍不住,对着妘娇的背影,喊了喊。
闻言,妘娇缓缓转身,看向了她,不卑不亢地道,“我知不知道很重要?”
端阳微微抬了抬下颌,端高了姿态,“我与摄政王从小便有口头婚约了哦。”
“然后呢?”妘娇淡定地看着她,反问。
“能有什么然后?”原本还端着架子的端阳一怔。
“然后就是,你醋海生波,向我宣布主权,宣布你才是真正的摄政王妃,王爷哥哥是你的,然后将我赶出府啊。”
妘娇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抿嘴笑了,“郡主是话本看多了吧?”
端阳说完就后悔了,她贤良淑德的仪态,没了。
没想到自己一贯的伪装就这样在妘娇面前破了功。
对着妘娇这样一张娇媚极妍却又带着纯臻的脸,她竟不自觉就将伪装与防备卸了下来。
见妘娇不甚在意的态度,她很诧异,深觉妘娇太单纯,不知人心险恶。
“你不相信我是来跟你抢王妃之位的?”
从小到大,见惯了女人各种拈酸吃醋的手段,她不信哪个女人面对来抢自己男人的女人,会无动于衷。
妘娇轻轻笑了声。
“王府里的西府海棠开得挺好的,郡主不妨多多欣赏,妘娇先行告退了。”
说完,行了行礼便真的告退了,片刻都不耽搁。
端阳:“……”
真不担心啊?还是不屑于担心啊?
端阳有种被忽视的感觉。
她快步走了上前,与妘娇并排而走,两人相撞的臂袖之下,端阳悄悄勾住了妘娇的手指,低声问道:“以后我还可以常来王府,可以来找你么?”
端阳在外一直是端庄秀雅的模样,自然不能让人看到她向妘娇示好。
妘娇直觉好笑,这扭捏的模样,是妘娇见到端阳的第三副面孔了。
因着一开始便对端阳印象比较好,妘娇也没有拒绝她。
见到妘娇点头,端阳欣喜若狂,这意味着,以后她可以常来摄政王府了。
端阳开开心心就出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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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赐婚圣旨颁布,傅瑢璋迎娶妘娇一事布告天下,择日完婚。
这时的端阳,并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怎样的暴风雨。
得知消息的沛国公正在书房里大发雷霆,整个书房里的东西都遭了殃,依旧没能平息他的怒火。
他断断想不到,傅瑢璋居然会娶一个寡妇为正妃!
端阳一回沛国公府,就听到侍女禀报:“郡主,国公爷找您,在书房候着了。”
她眉头紧紧一拧,没有出声,径直折往书房去,在门外,她就看到了屋内一旁狼藉,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下场,深呼吸一口气才进了书房。
果不其然,她刚踏进了书房的门,“啪”的一声,如铁似的巴掌,狠狠扫在了她的俏脸上,力道之大让她站都站不住脚,跌倒在了满地的杂碎之中,破碎的瓷片扎进了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