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韵感觉到江少枫抱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那么不留余地的攻城略地,像是要碾碎这数年来积淀在她心头沉沉不得挪动的思念。
她回过神来时,亦立刻抬手用力回抱着他,闭上眼睛仰起了脸。
但他忽然推开了她。
李青韵有些茫然地睁开眼望着他,呼吸咫尺相闻,她看?到江少枫的眼睛里有后悔,有忍耐,还有几分痛色。
直到须臾后,她听到他声音有些微颤抖,气息略有不稳地说道:“凤吟已逝,你我之间……亦情断于此。”
说完,他也不再多看?李青韵一眼,转身便走。
身影决绝,可脚步却有几分隐约沉重?。
李青韵想也不想便出声叫住他:“江月哥哥!”见他停下却没有回头,她顿了顿,凝眸望着他的背影,似平静道,“你是不是还怪我当初刺了你一剑?”
江少枫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她握剑朝他走上来,说道:“与你分别后我想过千遍万遍,倘若再遇到你时该如何?向你道歉,想来想去,都深感无法补偿万一,最?后还是觉得用江湖规矩来解决才有诚意——那一剑,今日我便还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已转手扬剑要朝自己划下来。
“十?七!”
却被一个又急又怒的声音倏然喝止,她心头一颤,抬眸看?着江少枫皱着眉大步走回来一把从她手里把凰鸣剑扯出来丢在了地上。
“我给你这把剑难道是让你用来伤害自己的?”江少枫咬牙道,“你就打算如此回报我?”
一句话?才刚说完,李青韵还未来得及回应,他已突然面露痛色地捂着心口往地上倒去。
“江月哥哥!”她吓了一跳,不敢再激他,连忙扑到了江少枫身旁将他扶在怀里,“你怎么了?”
她这才发现江少枫已疼得脸色发白,额上还沁出了汗珠。
李青韵心头一顿,忙抓起他的手屈指扣在了他的脉上,顿时感到他脉象乱冲,显然是体内真气失去了内力制衡正在乱窜。
她当即抬掌欲输送内力来帮他把真气导回各处经脉,然而掌力甫一拍在他背后,便忽然被一阵气劲反弹了回来。
江少枫也蓦地吐出了一口血。
李青韵忙把他抱在怀里,又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摸出一个药瓶,把装在里面的九转续命丹连倒了两颗出来喂到他嘴里,过了片刻,终于看?见他脸色渐渐有了些好转。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禁心下一沉,这九转续命丹是她平时根本不会随意使用的猛药,如今江少枫却需要两颗才能勉强稳住脉息,之后该怎么办?他的内力居然不受外功疏导,那她之后又该如何?彻底治好他?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心凉了半截。
“殿下,要不卑职还是带两个人出去找找吧?”展风看?着眉头微锁的宋睿,说道,“这约好的时间,李阁主怎么会平白无故不回来呢?我看?可能是真的出了事。”
宋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能把她这么急地叫出去,对方可能也是她熟悉要紧之人,京城找人动静太大,再等等。”
门?外在此时隐约传来了马蹄哒哒之音。
“回来了!”坐在门?口的展浪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先是兴奋地又低喊了一声,“李阁主回来了!”随即又疑惑地说了句,“她还带了个人。”
展浪说着已迎了上去。
宋睿也站起身紧紧盯着门?口,片刻后,果然见到李青韵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她正和展浪一左一右地扶着个年轻男子往里走,满脸担忧焦急之色。
宋睿不由多看?了那身着青衣的男子一眼:“这是……”他脑海里倏然闪过一张戴面具的脸,旋即讶道,“白非离?”
李青韵无暇回答他,径直把人扶到了自己房间,放在了床上。
宋睿等人也随后跟了过来,见李青韵仔细给对方掖好被角后,便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目光里满是心疼缱绻之意。
宋睿看?在眼里,凝眉沉吟了半晌,走上来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问她:“他到底是什么人?”
见李青韵只握着对方的手不说话?,前情与现实霎时在宋睿心里打了个转,他立刻意识到什么,直觉道:“江少枫?”
李青韵默认了他的猜测。
宋睿瞬间觉得自己明白了很多之前看?着不明白和奇怪的事。他一时心情有些复杂,也说不上来是为她高兴,还是又有别的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这么看?来,上次他也不是为了放饵才对我下手的吧?”语气平静淡然,听不出是否有怒气。
李青韵闻言,抬头看?着他:“他最?后也并未伤你。”
宋睿觉得好笑:“那还不是他看?在你的份上才停了手。”
就在这时,江少枫慢慢睁开了眼睛。
李青韵一听到动静就回过了头,见他眸中有了几分清明,便立刻关切问道:“江月哥哥,你好些了么?”
江少枫花了片刻时间来确定自己所处的地方和身边的人,视线落到宋睿身上时,他顿了一顿,才又慢慢转开,看?向了李青韵:“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自然看?得出他这是不想见到宋睿,于是便点点头,回头道:“五殿下,我让人给你沏杯茶吧,今夜月色很好。”
谁知宋睿不仅没动,反而还看?着江少枫,当先直接开了口:“江公子,你心中对我们姓宋的有恨意我明白,但李阁主辛辛苦苦为你查找当年江月府出事的真相,你就不想听听我有什么消息么?”
江少枫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依然看?也不看?他:“难道不曾听我父亲辩解,就凭一场败仗和一封信,便一道旨意下来要了江月府上下几百条人命的还能是旁人?”
宋睿被他噎了噎,过了会儿?,才又沉吟道:“可是李阁主坚信你父亲是无辜,希望能为江家翻案,你呢?就不希望还你父亲一世英名么?”
他本以为这种?话?对江少枫来说或多或少也会有些触动,然而没想到的是,江少枫听了,却只是更为轻屑地笑了一声。
他这时才转过目光看?向了宋睿,只是眸中冰冷,笑容中满是嘲意。
“你若也和我一样见过你父亲身首分离的尸体被暴晒在城门?口任人轻贱,看?到那些曾与你朝夕相处的人一个个血肉模糊地被堆砌在刑场。”江少枫说,“你就会知道,有些错是回不了头的。”
李青韵头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关于当年的事,却是比起她想象中更加惨烈的回忆,望着他眼中极至平静的沉重?,她不禁心头震痛。
宋睿也愣了愣,过了好半晌,才蹙眉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一定要刺杀君上了?你可知道我现在就能让人把你拿下送官?”
李青韵一听,立刻横身挡在了江少枫面前,警惕地望着宋睿。
后者顿时大感无奈。
江少枫却淡淡弯了弯唇角:“我若要杀他,还用等到现在。”
宋睿一怔,也是,以他当时对待自己的态度,不就是说下手就下手了么?若没有李青韵出手相救,恐怕现在自己这个五皇子早已成了土下亡魂。
而且江少枫将心中对皇室的怨恨坦白得如此彻底,反倒让宋睿觉得放心了几分。想到这儿?,他也不去在意江少枫对待自己的冷淡态度,直说道:“我查到了一件事,当年你父亲营中有一个叫做勒托的异族将领,你可知道?”
江少枫眉峰微微一动。
宋睿见状便知他晓得,于是又兀自续道:“当时援助澜州城那场仗是他带兵去的,后来他也是江月府唯一一个没有被下斩杀令的将领,而是流放到了漠北——但我最?近刚刚查到,他在到了漠北不久,也就是江月府出事之后就失了踪。”
李青韵知道他要说什么,微怔之后提出了质疑:“这个也不能说明什么,那种?情况下,江月府的人能够逃?已是幸事。”
“是,这的确没什么。”宋睿道,“但我要说的是,你们知道他是赫部人么?”
江少枫眉间微滞地看?着他,显然对这个事实并不知情。
李青韵看?他的反应也觉得有些奇怪,轻声问道:“江伯伯当年收留他在麾下,难道没有事前查过他的底细么?”
见江少枫撑身要坐起,她连忙伸手去扶,却在碰到他的瞬间忽地想起了什么,不禁僵了一僵。
江少枫感觉到她手下的瞬间停滞,抬眸朝她看?了一眼,又沉默了几息,才微忖着说道:“查过,但他应该是马越族人,有个双眼失明的母亲相依为命。”
宋睿霎时又多了两分平息他恨意的信心,说道:“你父亲查到的这些也是真,因为他当时并未认祖归宗——我就直说了吧,勒托的?母确实是马越族人,是个马场主家的侍女。后来有一次她在酒宴上被赫部族一个来买马的贵族公子看?中,当夜承宠,但那贵族公子走时却并未带她离开,没多久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马场主去了信告知对方,结果数日后赫部族那边只派人来送了袋金币,且这笔钱还没有完全落到勒托母亲的手里,她因为这个孩子处境变得十?分尴尬,主家不想惹麻烦,明里暗里让她自赎走人,她只好花了一大半钱给自己赎身。”
之后的事情便和江不弃当年所得到的消息差不多,勒托的母亲嫁给了一个铁匠,这铁匠其貌不扬,脾气倒是大得很,经常打骂老婆,直到勒托三岁时他因喝多了酒摔倒撞在头上一命呜呼,这对母子才算是终于得了个清净安稳。之后勒托便与他母亲相依为命,到他八岁那年,他母亲的眼睛就看?不见了,据说是因为前些年哭坏了,这两年又太过劳累。
直到勒托离开族人来到江月城投军,他的母亲都一直留在老家,说是要让儿?子做一只雄鹰四?处闯荡,怎能时时带着她这个只会留恋一屋一巢的愚妇。
江少枫记得江不弃在得知时还颇为钦佩这个未曾谋面的妇人。
“你们应该都知道两年前赫部族人已经归顺了大楚,前尘往事也自然无人再追究。”宋睿说着,看?了看?江少枫,“当时朝廷为了掌握他们的上族消息,曾以赏赐爵位为由让赫部族做过一次统计核查,我这次就是在这些资料里发现了勒托的名字——他是一户姓氏为巴安的家族里这一代仅存的两个男丁之一。我随后便派了人去赫部族那边打听,结果却很意外,他居然两年前回来过一次之后就消失了,而更意外的是什么你们知道么?那巴安家的三老爷,居然到这个岁数新纳了一位颜色已衰的中年妇人做妾室,而且还是瞎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