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是中国古话相传而来的至理,流传到现在被老外牵扯到什么墨菲定律去了。曾禾不知道这句话的由来,更不知道什么墨菲定律,她就是突然的感慨,因为在她与父亲就华叮咚的事情经过几个国际电话的争论之后,父亲居然搭乘国际航班回来了。虽然曾禾常在与父亲的争吵中取得最终的胜利,但是她很清楚这是父亲对她的包容,或者说是对她的补偿。其实她并非完全无视父亲的威严,相反她是敬畏父亲的,当她看到父亲在一众社会名流前侃侃而谈,以领头羊的姿态带领企业成千上万的员工破釜沉舟时,她内心是崇拜的,就像她也很崇拜吴同与华叮咚这类学霸一样,因为那是自己不可逾越的高度,人类对于自己不可企及的事物总会带有敬畏感。
华父在电话中询问最多的话是:“这单纯是你在打抱不平吗?还是华叮咚的真实想法?”正是从这句话可以判定父子之间是缺乏沟通的。华叮咚从小对父亲百依百顺,其原因可能是他认为这是孝顺的表现,也有敬畏父亲的原因。当他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对金钱与社会地位有了一定的见识时,他变得越发崇敬父亲。这也是人类的特质之一吧,尤其是对于男孩子来说,商业大亨都是自己的崇拜对象。因此对于从小到大父亲的安排他都一一接受,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活习惯而已。第一次出现忤逆的心理就是这次大学事件,对于父亲的安排他无力抗拒,几乎都要带着绝望的心情再次去接受,没想到曾禾站在了他面前,这让他也有了一些底气去坚定自己的选择。
华父不断的询问曾禾所言是否为华叮咚真实想法的同时,似乎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是一个人,是一个完整的灵魂,拥有世上独一无二的思想。华叮咚从小的逆来顺受也使华父产生了一个错觉: 自己的安排似乎都正合孩子的心意。他过去甚至常为此感到自豪,认为父子之间有难得的默契还真是罕有。曾禾突如其来的鸣不平也敲醒了一厢情愿的华父,原来华叮咚那小子一直以来都是敢怨不敢言罢了。意识到这一切的华父感到些许自责,在朗姆酒的蛊惑下,回想起华叮咚的母亲,继而又回想起曾禾的母亲。他眼角的鱼尾纹堆积在一起,双手抓着头顶变得花白的头发叹息道:“我这一生拼命地追求财富与自由的目的是什么?我辜负了她们,也亏欠她们的孩子!我这个充满罪恶的人,我究竟在干什么啊?”面对自己内心不断涌现的追问,华父感到失落至极。他在半夜时分拨通了秘书的电话,用英文吩咐道:“请帮我预定明天回国的机票,我想回去一趟。”
继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后续应该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曾禾就是用这句话安慰华叮咚,她一遍遍地嘱咐:“你要勇敢,不需要争论争吵,但是你要果断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懂吧!”华叮咚有些不自信地点点头,挺起胸腔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那一天他们在家中的别墅见面了,同时出现的还有吴同,这是吴同第一次踏进曾禾的家,这富丽堂皇的屋内外让她不禁回想起凤凰古城的流浪之旅,那段旅途变得更加独特。当一个人愿意抛下山珍海味来陪你吃泡面,这简直是最顶级又最朴素的浪漫啦!
那天别墅的管家将华父接回家时,三人已在客厅入座了。他看起来有些面容憔悴,胡须也没有打理。他走近沙发,看了看陌生的吴同,微笑致意,这一笑令吴同有些慌乱,她微微点了点头也投去礼貌的笑容。曾禾看出吴同的拘束,遂拉着她的手介绍起来:“这是我的好朋友,吴同。”说完又转头对吴同介绍:“这是我爸。”曾禾介绍完之后,已经点头致意过的二人又再次点头致意。
华父扭头看了看对面沙发上沉默而坐的华叮咚,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这一路上准备的千言万语都忘却得一干二净。不经意与父亲相视了一瞬的华叮咚也顿时没了底气,这一整天曾禾为他梳理好的说辞也如过眼云烟。那所谓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变得不再适用,父子都变得没有勇气。出言缓解尴尬的人反而是一旁站立许久的管家,他看出了气氛的紧张,做了那个唯一的勇者,他开口问:“华董,今天的晚饭是在家里吃还是?”众人的目光都投向管家,这令他有些质疑自己是不是说话的时机有些不合时宜。事实相反,他的多嘴反而打破了空气中的凝重。华父思索了一下,吩咐:“去万豪预定个桌位吧!”而就在此时,曾禾却打断:“不不不,就在家吃。”
华父听从曾禾的意见,改口道:“那就在家吃吧!你让做饭的阿姨赶紧买点菜回来吧!时候好像也不早了。”
曾禾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做!”
华府和管家同时作出一副惊讶状,他们自然是知道华家这两姐弟是不会做饭的,因此好奇地望向吴同。这一望,吴同再次尴尬起来,箭在弦上的她遂即回答:“我...我会,我来做!”说完之后,又不自信地问大家:“可以吗?”华父转头对管家说,那你现在去多买点菜吧!说完,吴同也跟着站起来,说:“我也去买菜吧!”华父看了看曾禾,曾禾也看了看吴同,在目光交流了几秒之后,华父又说:“也好,毕竟你是主厨,做什么你也好自己拿主意。辛苦了!”说完又转头看向管家,吩咐:“那你开车载着她一起去买菜吧!注意安全。”管家收到指令后,点了点头,便指引着吴同一起走出了宅子。
曾禾是心思是:第一,在家吃饭有家的感觉;第二,她喜欢吴同做的饭菜,在凤凰呆的一个月因为没有炊具所以也没有自己做饭,回到家之后又没有钱买菜,这下终于有一个机会能再次品尝吴同的厨艺。吴同的心思是:华父与子女之间大概有许多内心话是不方便在外人面前提起的,对于一个事业型的男人来说,内心柔情的一面肯定只愿意展现给亲人。吴同这个小小的心思令观察入微的华父感到意外,意外之中还存有感激。这是一个腼腆内向,礼貌又识大体的女孩,这是华父对吴同的第一印象。
宽敞的客厅里只有三人,他们默契地保持沉默,等待其中一人将话题直接带入。在这件事之前,华父已经和曾禾因为拒不上学心有芥蒂,同时对于曾禾那句‘我本身就是你犯下的一个错误’,他始终无力反驳,因为他内心也承认那是个错,但却是一个美丽的错。在与女儿的问题还没解决时,又与儿子产生意见冲突,两难的窘境使这位商业场上无所不能父亲保持着哑然与无奈。曾禾也因为自己与父亲的心结尚未完全解开,所以突入其来的安静让她一时忘了该怎样去帮华叮咚开口。令父女都意外的是,率先开口的人是华叮咚,他在开口前轻咳了两下,粗重地喘了口气。
华叮咚目视着父亲,用极其温和的语气说:“爸...没想我的一点小事让你大老远飞回来。我是不会反叛您的,这一点您肯定也知晓。今天我鼓起勇气给您说的话是想阐明我自己的真实想法,并不是叛逆您,希望您理解,好吗?”
华父的眼神从惊讶转为欣慰,他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会以这样一幅成熟又礼貌的口吻对他说话,他内心卷起波澜,他在欣喜,同时也在自责。他脑中不断地提醒自己,我的儿啊!他真的是长大了。但是此时的他故作镇静,对着华叮咚点头表示他继续说下去。
华叮咚目光柔软又坚定,那目光与吴同如此的相像,他继续说:“从小到大您的安排我都一一接受,因为我从内心清楚您给我的一定是最好的,最适合我的。我很感谢您对我的爱,尽管您不常在国内,我也能时常体会到您对我的在意与关心。我...我说的这些,不是在否定您给我安排的UCLA不好,相反这所大学很好,是很多怀有学业梦的孩子一辈子都进不去的大学。可是我从小的理想是清华大学,我相信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达到自己的目标。我对您的安排充满感激,但是这一次恐怕我要辜负您了,我会坚定地选择清华大学。我并不是在反叛您...并不是...不是的...”华叮咚说完之后连连摇头,重复澄清自己的决定并非反叛。这样的举动令得一旁的曾禾顿时感到无穷无尽的怜悯之心泛起。她坐到华叮咚身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是的不是的,叮咚你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我支持你,我永远都支持你。”
眼前的姐弟两一副相依为命的模样倒是让华父的自责感倍增,明明自己花费了大量的精力与财力去对待这两个孩子,为何眼前的二人还是一副不幸的样子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他反思着,猜疑着,这么多年来内心给自己搭建的三好父亲的形象瞬间崩塌。他不由得又想起两人的母亲,如果你们在的话,应该会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吧!如果你们还在的话,这两个孩子一定会比现在还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