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上空永远都布满暗沉的色调,看起来随时会电闪雷鸣的样子。
这一天,派出所内一直给吴同提供帮助的警官忙了一大早,将潘江海的死亡证明拿到手,又到所属的派出所办理账户迁出的各项手续。再回到殡仪馆的时候,医院准备的灵车已将遗体送至。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似乎已将死亡看得无比寻常了,并无半点恐惧、怜悯、或者犹豫的神情。他们询问道:“遗体需要化妆整容吗?办不办仪式?骨灰盒谁来挑一下?”
面对一连串的询问,吴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哑然地站立着不知所措。对方继续追问:“反正都要支付额外费用,你们自己考虑。”说完,工作人员便冷酷地转身回到办公室了。这一天吴同与于柯都身着黑色的西服,在约定时间抵达了殡仪馆。吴同戴着黑色墨镜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萧条的景象,她说:“死亡也许真是一件超脱的事,对于潘江海而言,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可是祝福一个人的死亡显得多冷血啊,我现在竟然不知道该替他开心还是难过。”
“麻烦您,需要化妆。”吴同双手置于身前,微微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再次走出办公室,追问:“其他的呢?骨灰盒可不能免,这个是必须要选的,价格有高有低,你们自己选。至于仪式嘛...”那工作人员看了看周围空无一人的凄凉景象,又探头望了望吴同身后的于柯与警察,补充:“你们也就三个人...仪式倒是可以免掉。”
这时殡仪馆大厅内突然响起其他人的声音,那声音从室外传来,紧接着发言者徐徐走进,穿着肃穆严谨。吴同一眼便认出,行进大厅的中年男子,就是老姜。老姜的面容已经写满了沧桑,鬓角发白,鼻梁上的金丝镜框也暗淡了许多。他踩着清脆的皮鞋声走进,身后跟着一个另一个年纪较轻的男人,正收起沾满雨水的伞。老姜重复了一句:“不免,请举行告别仪式吧!”身后的男人将目光投向吴同这边,默默点头示意。吴同也自然能认出,这个拿着雨伞的男人便是皮带。
确认仪式举行后,在殡仪馆礼仪人员的指导下,五人排列成一字型站在火化炉前的供桌边,将头埋得很低,作最终道别。供桌上摆放有两支蜡烛和一台香炉,几名礼仪人员将制作好的供品放置在供桌上之后也自觉地低头默哀,表达对逝者崇高敬意。五人继续肃立默哀,回忆逝者生前亲热温暖的言语,思念逝者生前的风范和功绩。这期间礼仪人员静默地行至香炉边,为五人点着香。在点香的过程中,口中念念有词:“亲人已故,唯有思念和回忆永存...”在持续默哀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后,礼仪人员手持幽香,严肃地高喊:“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五人按照仪式的流程应声行礼。行完礼之后,众人将手中的幽香顺次刺进香炉中。在香缓缓燃尽之后,殡仪馆的数名礼仪人员站作一排,对五人轻轻鞠躬,然后异口同声道:“亲人羽化登仙,家族请节哀顺变。”
到了最后一步,潘江海的遗体被礼仪人员推动,朝着火化炉的方向缓缓靠近。众人都知道,进入火化炉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身前的一切即将归为尘埃。这时吴同再次忍不住啜泣起来,她双手紧捂嘴唇,眼泪从墨镜下的眼眶内汹涌流出。随着潘江海的遗体逐渐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吴同已经瘫软地倒在于柯的怀中。
殡仪馆的位置往往在郊区以外,多数建造在山野间。热带雨林般的气候使得一路的车窗外都是枝繁叶茂。只是乌云密布的天空并不附和雨林的花红草绿。三辆车在烟雨中缓缓盘桓下山。吴同捧着被一块黑色方布包裹的骨灰盒,无力地依靠在床边。她的话语中透着无尽的疲惫:“于柯,我上一次见他,是在那个破旧的房子里。虽然他变得瘦骨嶙峋,一脸的颓废姿态,但是他还四肢健全地站在我身边,还带着苦涩的笑容祝福我的婚礼。你看,这是我送给他的请柬。”于柯接过请柬,看着请柬上的铅笔画和那句祝福语,沉默了片刻说道:“也许...这真的是他憧憬的未来呢?如果他真的是在梦境中离开,那么梦里肯定有值得他眷念的东西。”
在山下有一处建在树林之中的农家乐,农家乐内设有茶室。院外有一处停车场,正好停了刚从山上驶下的三辆车。店家的服务员是一位未成年的小伙子,他将几人领进一处幽静的包间内,然后开始熟练地沏茶。包间外是一座亭子,亭子的另一边是一片花海。据店里老板说,这整个花园都是他儿子,也就是这位未成年的小伙子种植的。朦胧的山间田地里,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虫鸣鸟叫声,人行间推动着木制的门框嘎吱作响,屋顶的积水沿着瓦片潺潺流淌而下,林外鲜有的电杆笔直伫立着,黑色的高压电线割划着灰暗的天空,也突兀的错落在令人神往的田园美画中。
这时又有一辆黑色的轿车穿梭在山间的烟雾中,一路奋进地冲上山顶的殡仪馆。
没等到吴同道出心里的疑问,老姜便主动开口:“有关我的死讯,是假的。”
众人沉默不语,只见那位小伙将沏好的茶水端上桌之后便退出了房间。
老姜反问:“你是否觉得,是我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