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亲。”凌霜虽也尽量自持如平素,眼中却早已泛起了泪花。
“行走间脚步虚浮,吃酒了?”靖远公的话音虽是一贯的肃然简省,这一句实也不乏关切。
“是,陛下在清心殿赐宴,同女儿和晏麒酌酒小叙。”凌霜如实回道。
江骋点点头,说道:“你识得分寸便好。”便也不再多问,只道:“我这里无事,你早些休息去吧,莫误了明日上朝。”
凌霜领命退下,才走了两步,又听到父亲唤她的乳名:“思暖,别忘了去拜过你母亲。”
凌霜眼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哑声回说:“女儿知道。”
靖远公府的祠堂静穆俨然,除了每逢重大节日依礼祭祀之时香火人气鼎盛外,寻常时候是不许人靠近的。然而,只要江骋在京中,无论是平常在府休沐还是军中检校归来,祠堂中的那个灵位周围,总会摆上时新的花束。这灵位的特殊之处,不仅在于常有鲜花簇拥,还有牌面上既不书美谥也不写荣衔,而是深深地镌刻着“南晔江骋爱妻梅氏清雪之灵位”——这便是属于凌霜生母的永恒的纪念。
凌霜在菊蕊环绕的灵位前跪下,全礼叩拜,哽咽道:“娘,女儿回来了。”凌霜心中当有千言万语想同母亲相诉,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一句。
十二载光阴,漫长而易逝,从娇弱懵懂到苦习刀兵再到文武卓越至于精通百家经典惯熟金戈铁马,今日作为威播四方的平朔将军从沙场归来的凌霜,再也不是那个茫然无措,守在母亲的病榻边哭泣的幼女。
凌霜还记得母亲对她说:“思暖莫哭,你不是说,要像你父亲一样,做大将军吗?你见有哪个大将军会哭得鼻涕都流出来呢?”
那时的小凌霜一面自己抹去鼻涕,一边抽噎着说:“我不要做大将军了,我只要娘亲永远陪着我……”
母亲依偎在父亲怀里,勉强支撑着病躯,抚摸着小凌霜的额发,笑着说:“思暖若是真做了大将军,娘亲会很高兴的。”
母亲的灵位十二年来静默无言,却仿佛如新,母亲的音容笑貌也如在眼前。凌霜不禁又忆起送母亲入葬回来的那天,晚上她难以入眠,便去找父亲,却看到他在母亲的房中抱着她的衾被,一个人哭得像个孩子……
凌霜泪眼朦胧却唇角衔笑,轻声说道:“娘亲你看,如今家府中已有两个会哭得流鼻涕的大将军了。”
拜过母亲,凌霜回到自己房中,准备更衣就寖,才瞧见床几上整齐叠放着一身碧色常服,看那衣带配饰,当是女子装束。衣服上面压着一封书信,信封上空白无字。
因凌霜一向惯于男儿打扮,对这身女服的来历自然不免生疑,怀着探奇的心情将信打开,跃然入目的却是父亲的笔迹:愿吾女思暖,破敌凯旋,无虞自若。
再看页脚处所注的时日,距今已过年余——那是靖远公在凌霜十八岁生辰之日写下的。对着手中信笺,凌霜心头再次涌上一股暖流,不禁含泪莞尔,口中自回道:“如您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