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绛说是来拜会周老,楚卿也不好多耽误他的时间。与萧绛草草辞别后,楚卿独自离开鸿章书院,骑马去了掌仪司。
明天就是万寿节,礼部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掌仪司的女学生们自然也不得闲。
兰沧入京朝拜的使者,除去华筝将军,还有二十余人。一行人皆为女子,需要掌仪司提前做好她们入京后的安排。
虽说这些事早在半月前就开始准备,但眼下女学生们仍是放心不下,生怕出现半点纰漏。一群姑娘从晨间卯时开始忙活,一直到日落才将全部事务核对完毕。
天色将暗,姑娘们忙完准备各自还家,却见对面公堂里的礼部官员一个也没走。
明明早过了放衙的时辰,礼部官员却仍在衙司里脚不沾地地来回折腾,许是万寿节的事情出岔子了。
楚卿在堂外打量片刻,上前叩门:“沈大人,尚书大人呢?”
楚卿问话的沈大人是礼部侍郎沈行,楚卿的老部下。新任礼部尚书方枢不在,是沈行在带着礼部官员处理事务。
沈行闻声从公案上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应道:“万寿节的礼单账册出了岔子,圣上龙颜大怒,传尚书大人入宫回话了。眼下我等正在重新核对礼单账册,暂时走不开。姑娘若是忙完了,且先回去歇着吧!明个儿还有得忙呢!”
礼部官员都是老臣,最受不得核对账册这样累眼睛的活。前些日子又因着吏部和工部相继出事,礼部调出去不少人。万寿节的礼单不是小数目,靠眼下衙司里这四五位老先生一一核对,怕是要熬到次日天明才能赶出来。
楚卿遂迈入堂内,道:“大人若信得过晚辈,不妨让晚辈一起核对吧!”
沈行缓缓起身,许是因着做得太久双腿僵硬,动作显得有些笨拙:“自然信得过姑娘,只是礼单账目不是小数目,恐耽误姑娘歇息。”
楚卿笑道:“无妨,不差这一时半会。”
楚卿前脚迈进堂内,身后忽然传来话音:“楚先生,我也可以一起。”
是刘彩月。
紧接着,原本打算还家的姑娘们陆陆续续返回来,纷纷表示可以帮忙。
礼部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脸热。早前掌仪司刚成立的时候,他们也跟着说过风凉话。如今掌仪司的姑娘们不计前嫌出手相助,倒显得他们一帮大男人格外没肚量。
有掌仪司的姑娘们帮忙,礼单核对的速度快了几倍。巳时过半,全部单目核对清楚,礼部官员向掌仪司的姑娘们道谢后,一行人便各自还家。
楚卿和沈行闲谈了几句,离开的时候衙门里已经没剩几人。林七在门口备好马车等她回府,临出门,楚卿才注意到掌仪司堂内的烛火还亮着。
林七道:“许是忘记熄灯。大人先登车,属下去看看。”
林七去了没一会,很快回来回禀情况。
“大人,是徐昭姑娘尚未离开,还在核对明日的一应事项。”
徐昭是楚卿在秉烛书斋时的第一批学生。那天楚卿在女子书院号召女学生们入掌仪司,徐昭也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愿意加入的人。
楚卿对她的印象很深,因为她和其他女学生们看起来很不一样。
女子书院的姑娘们大多十四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她们来向楚卿求学,有的是因为好奇,也有的是心有抱负不甘屈居于闺阁。
然徐昭两种都不是。
楚卿第一次见她是在三年前,那年秉烛书斋刚成立,徐昭来秉烛书斋拜访,既不为借书,也不为求学,开口便问:“请问您这招伙计吗?”
那时她才十二岁,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眼底却满是疲累。
后来楚卿得知,徐昭的母亲病重在床,父亲却是个赌鬼。她为了给母亲治病,已经接下三份活计。
楚卿留徐昭在秉烛书斋打扫,每月支给她二两工钱,又寻了郎中给她的母亲高氏问诊。只可惜高氏的病太严重,半年之后,仍长辞于人世。
在那之后,徐昭便一直留在书斋里求学。
徐昭勤奋、刻苦,时常到深夜才离开书斋。然楚卿却觉得她的努力是盲目的,甚至像是在逃避书斋以外的世界。
而此时此刻,留在掌仪司里的徐昭给了楚卿同样的感觉。
楚卿叩门进去问她:“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徐昭起身,下意识攥了攥手里的书页:“抱歉,先生,我想再看一会。明天就要接见兰沧来使,学生担心自己出岔子。”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不敢看楚卿,搭在书页上的手指不停地摩挲。楚卿思量一瞬,吩咐林七:“去把马车里的毛毯取来吧,夜里风寒,徐姑娘小心着凉。”
徐昭愣了一下,目光微微闪烁,躬身道谢:“谢过楚先生。”
回将军府的路上,林七问楚卿:“大人为何不让徐昭姑娘回家?”
楚卿望着窗外的夜色,叹了一声:“前阵子有学生同我讲,说看见徐昭的手臂上有不少鞭痕。我记得她爹是个赌鬼。估计徐昭不想回家,是因为不想见那个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