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穿生活的眼神，还真挺扎心的。

如果自己真的是个骗子，怕已经是无地自容，狼狈逃窜。

但自己不是骗子啊。

“爷爷，张医生不是骗子，他是巡诊队的医生，是我去拦路请过来给你治病的。”拉则担心张中杰受委屈，连忙帮腔。

“骗子也是团伙作案的，拉则，你不要轻信别人的话，尤其是汉人，特别会骗人。你看那个陈老板，铺子名字叫诚信，一口一个来服务藏区百姓，可他很诚信么？东西卖得比谁家都贵，根本就是个奸商。”

张中杰头都大了，桑吉说的陈老板应该就是陈诚：“桑吉爷爷，你可别把我们跟什么陈老板相提并论。”

“是不能相提并论，陈老板还只是坑点钱财。可你们这医院，那是坑死人还不需要偿命的。”桑吉精神头看起来恢复了一点，越说越有劲。

张中杰皱眉：“坑死人不偿命？这话从何说起啊？”

“从何说起？桑妮前几年送到卫生所，又从卫生所送到墨脱医院，折腾了半个多月，拉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具尸体了。这还不是坑死人不偿命么？不但人死了，家里头的十几万积蓄全都给坑没了。还不如去找巫师用巫术祛病。

感受到张中杰诧异的目光，拉则连忙解释道：“张医生，桑妮是爷爷的姐姐，患的好像是癌症。”

张中杰苦笑：“这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可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

似乎因为腹痛而蜷缩了下身子的桑吉沉哼截口：“不用跟我说这么多，反正我不会让你们看病！”

“爷爷，张医生已经给你看病了，也给你用药了呢，你没发现连被褥什么都换了，身上有药味么？”拉则告知着这个事实。

这才发现被褥都换新了，身上也确实有一股没有闻过的药味，桑吉不由愣住了。

刚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这些天念经祷告感动了格拉天神，才让自己好了一些的，原来不是这样？桑吉依然嘴硬：“那也是我睡着了不知道，现在我醒了，就不会上当受骗了。”

“桑吉叔，你真是的，人家可是大医院的医生，来这里都是来做慈善，做服务的，能骗你什么呢？”罗布也是一脸无奈。

桑吉撇了撇嘴：“谁知道呢……”

“你呀，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你就想想拉则她爸妈吧……”罗布摇头苦笑。

桑吉气得瞪眼沉喝截口：“罗布，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他们是没送去医院，才会……咳咳……咳咳……”

气急败坏的桑吉，猛然呛到了自己。

罗布无奈地看向张中杰，耸肩长叹，他也知道其实这正是桑吉的隐痛。桑吉一直不愿意接受现代医院的救治，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痛楚。

如果真的认识到是他错了，那种遗憾和懊悔会更深。

毕竟，那就等于要承认自己害死了儿子儿媳，这也太难了。

张中杰突然也意识到，想让桑吉放下心里的包袱，信任自己，可真是不容易。

但是能就这么放弃么？不能！

爷爷张舟楫曾经多次很严肃地告诫过张中杰，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用任何理由放弃医治病人都是对这个职业的亵渎。

张舟楫不止一次说过，当病人不配合治疗时，医者一定要收拾脾气，耐着性子开解病人，先想办法治其心病。只有病人对医生有信心，这身上的病才能药到病除。

桑吉就是爷爷所说的不配合治疗的病患典型，那就必须解除他的抗拒和怀疑，不然他不配合，又如何治疗呢？别看桑吉现在应答如流，情绪饱满，精神还不错的样子，但他的情况很不乐观。

长久以来没能好好进食，身体已经很虚弱，如果继续恶化病变下去，就算不变成肠胃癌，来个胃出血，肠梗阻什么的，都能要了他的命。

所以哪怕邻居罗布都表现得如此无力，张中杰还是决定再尝试一下。

张中杰耐心地等到桑吉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下，才蹲了下来轻声道：“桑吉爷爷，你这一把年纪了，应该懂得很多人生道理……”

“想给我灌迷魂汤是吧？我懒得听你说，你赶紧给我出去，我不要你给我治病。”桑吉完全不给张中杰劝说的机会，执拗地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