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走到他身边,看着地上死去的蛊虫,笑道:“大人看,我说九成把握没错吧?接下来,就该轮到咱们追着他们打了。”
城外的硝烟还没散尽,风裹着血腥味和草药的焦气在战场上盘旋,更让人揪心的是满地僵卧的毒人尸体 —— 江南入夏后气温渐高,不过半日,部分尸体已开始泛出青黑,苍蝇在尸体上方嗡嗡盘旋,若不及时处理,用不了三日就会滋生疫菌,到时候别说守城,连营里的士兵都要遭瘟疫之祸。
李星群刚收了佩刀,目光扫过这触目惊心的景象,指节因攥紧刀柄而发白:“追着打容易,可这些尸体不能拖。” 他蹲下身,指尖隔着甲胄碰了碰一具毒人的手臂,冰凉中带着一丝黏腻,“天越来越热,尸体烂得快,一旦生了瘟疫,比南疆人的毒人还可怕;火化又缺燃料,咱们随军带的柴薪只够煮食,烧不完这几十万具;埋了也有隐患,黎武他们要是挖出来再炼毒人,或是拿腐尸堵城门,都是大麻烦。”
孙秀跟着蹲下来,用骨杖拨开一具毒人颈间的衣领,露出细小的蛊虫咬痕,眉头拧成疙瘩:“大人无须忧心。我部落养的‘腐心蛊’专吃腐肉,半天就能啃尽血肉剩白骨,且蛊虫带瘴气,南疆人碰了就染瘟疫,绝不敢靠近。若还不放心,我再洒些‘腐骨散’,三日就能化了白骨,连土都染不透。”
“尸毒和蛊虫就算了。” 李星群摇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几个士兵身上 —— 那几个小兵正蹲在一具毒人旁,小心翼翼地翻找着什么,突然有个小兵 “哇” 地红了眼,手里攥着半块绣着莲花的帕子,那是江南女子常绣的纹样,针脚还带着未磨平的毛边。
“这都是百姓啊。” 李星群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喉结滚动了两下,“他们本该在田里插稻,在院里晒布,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就算死了,也不该被蛊虫啃噬,连最后一点体面都留不下。还是就地挖深坑埋了吧,撒上石灰防菌,至少让他们走得干净些。”
孙秀愣了愣,看着李星群紧绷的侧脸,终究收起了骨杖:“听大人的。只是得派两队人守着埋尸坑,至少守到尸体烂透,别让南疆人钻了空子。”
李星群站起身,转头对刚走来的俞飞鸿说:“姐姐,你分两步安排:一是让军需营立刻调运石灰、铁锹和麻布来,埋尸体时用麻布裹住,每层都撒石灰,别让尸毒渗进土里;二是你亲自带一队快马回太原,把咱们库存的汽油运一批过来 —— 现在没足够燃料火化,等战后平定了,这些百姓的尸骨总得好好烧了立碑,不能一直埋在这污地,汽油燃得旺,也能彻底消了尸毒。”
俞飞鸿闻言,眉头微蹙却立刻点头:“我明白,太原到巢湖快马加鞭得五日,我带二十个精锐,用专门的密封陶罐装汽油,保证中途不洒漏。这里的军需调度,我会先交给副手盯着,绝误不了事。”
“辛苦姐姐了。” 李星群颔首,又叮嘱道,“路上留意南疆散兵,若遇袭别硬拼,先护着汽油走 —— 这东西不仅是为了火化,将来对付南疆人的兽群,也能派上用场。”
俞飞鸿应了声 “放心”,转身便去召集人手,甲胄的铜扣碰撞声很快消失在营道尽头。可她刚走,身后就传来 “哐当” 一声巨响 —— 一个满脸黝黑的小兵猛地将燧发枪砸在地上,拳头攥得指节泛白,死死盯着地上一具穿孩童衣裳的毒人,声音发颤:“这是…… 这是我邻村的小石头!开春我还给他塞过糖,他娘还说等秋收了请我吃新米,怎么就成这样了!”
这话像颗火星落进干草堆,瞬间点燃了周围士兵的情绪。一个老兵蹲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手里捏着一块刻着 “王二” 的木牌,木牌边缘被磨得发亮:“这是我同乡王二,上个月被南疆人掳走时,还喊着要回家收麦子…… 现在倒好,连块像样的坟都没有!”
“这群畜生!把百姓炼成毒人还不够,要是敢来挖坟,老子一枪崩了他们!” 一个年轻士兵猛地站起来,火枪的枪口对着南疆人溃逃的方向,眼里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周围的士兵也纷纷附和,有的攥着刀鞘不停发抖,有的低声咒骂,连平日里最沉稳的伙夫,此刻也红着眼眶,用力捶了下身边的土坡。
李星群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 大启的士兵多是农家子弟,最见不得同乡遭难。这些毒人不是冰冷的敌人,是他们认识的孩童、同村的汉子、邻坊的妇人,如今却只能被草草埋在土坑里,连名字都留不下。
“都冷静些!” 李星群提高了声音,目光扫过在场的士兵,“愤怒要留着对付南疆人!黎武他们把百姓炼成毒人,咱们更要守住巢湖,不让更多人遭这份罪!现在听令:步兵营分十组挖深坑,每坑埋五十具,埋一层撒一层石灰;骑兵营去外围巡逻,防着南疆人回头偷袭;弓箭手守住高处,盯着埋尸坑的方向 —— 都动起来!”
士兵们的情绪稍稍平复,却依旧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那个攥着莲花帕子的小兵抹了把眼泪,扛起铁锹就往空地上走,脚步重得能踩出坑来;老兵把木牌塞进怀里,拿起锄头时手还在抖,却没再抱怨一句,只是埋土时格外用力,像是要把对南疆人的恨都埋进土里。
孙秀站在一旁,看着士兵们小心翼翼地用麻布裹住尸体,再轻轻放进坑中,忽然低声说:“大人,您让俞姑娘回太原运汽油,又坚持不用蛊虫,是怕将来后悔?”
“不是怕后悔,是该给这些百姓留最后一点尊严。” 李星群望着远处俞飞鸿离去的方向,声音坚定,“现在埋了是没办法,等汽油运到,烧了尸骨立块碑,至少让后人知道,这些百姓不是‘毒人’,是被战乱害了的可怜人。至于恨,该恨的是把百姓当工具的黎武、黎广,是纵容这一切的方腊 —— 咱们守的不是一座城,是城里的百姓,是身后的田垄。”
夕阳西下时,第一批埋尸坑终于填好。士兵们在坑边插了根木杆,上面绑着一束刚采的野菊 —— 那是江南田间最常见的花,此刻却成了这些无名死者唯一的标记。李星群站在木杆旁,手里攥着一块从毒人身上取下的、刻着 “阿妹” 的小木牌,心里清楚:俞飞鸿运汽油需要时间,黎武的主力也还在附近,真正的硬仗没结束。但只要还想着给百姓留尊严,还想着守住江淮,他们就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