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荣说:“这个我听你的,日后自有治他的办法。听说这个坏蛋还和红阁子里李琏的案子有关,我甚至听人说,二十年前他就做过亏心事。”
银仙笑道:“我才十九岁,怎么知道二十年前的事。对了,我认识一个老婆子,人称凌仙姑,吹弹歌舞样样精通,我就是跟她学唱曲的。凌仙姑是个瞎子,又老又丑,满脸麻子,还患有肺痨,但她记忆力极好。早年听说她就是这里歌舞场上的领头人,风光一时,乐苑的许多往事可以问问她,或许能知道些线索。凌仙姑现在住在乐苑西南角的荒坡下,有个茅篷,大门正对着江对岸的码头。”
“是不是小虾和大蟹的南瓜地附近?”马荣问。
“正是正是,马荣哥也认识小虾和大蟹?”银仙惊奇地问。
“在衙门里当差,知道的事就多,不然今晚怎么偏偏来救你?虾蟹这两个都是我的朋友。”马荣沾沾自喜地说。
“小虾和大蟹可都是好汉,侠肝义胆,好几次帮我摆脱那个坏蛋的纠缠,听说小虾还有一身好武功呢。”
马荣不以为然,只是格格地笑。
王寡妇又送来了夜宵饽饽和一碗甜栗羹,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银仙疲乏至极,很快就睡着了。马荣下楼塞给王寡妇一块银子,千恩万谢,并说明天一早他要出去办公,让银仙等他回来,王寡妇答应了。马荣听听已经打了三更,便回到前楼,和衣躺在地板上,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
第六部 红阁子 第七章
狄公在红阁子卧房的地毯上翻来覆去,很久都没睡着。迷迷糊糊间,他闻到房里有股让人作呕的气味,点着的蜡烛也熄灭了,仿佛还听到床腿吱吱响、房梁瑟瑟动的声音。
他索性坐起来,提着雨龙剑到外厅露台巡视了一圈。只见星斗转移,花园里一片寂静,月亮已经西斜,对面的大酒楼也没了灯光。夜风格外凉,他裹紧长袍又回到卧房。或许是太累了,这次总算睡着了。
狄公一觉醒来时,东方已经微亮,红霞满天。红阁子被染成一片红色,如同火光升腾,景色奇特。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差点滚到床底,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踱步到露台眺望了一会儿,又去汤池泡了澡。回到红阁子时,早餐已经送到露台的圆桌上: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三碟小菜——黄鱼、酱瓜和煎蛋。他心中称赞,拿起竹筷正要吃,马荣忽然跳进露台,拱手请安。
“你怎么从这儿进来?”狄公有些惊讶。
“老爷,露台外的小路弯弯曲曲能通到街上,那边就是秋月的宅邸,难怪会出事。您昨夜睡得好吗?”
狄公讪讪地笑了:“只睡了半夜,没见到什么异常。现在还有点后悔,要是一夜没合眼,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
马荣也笑了:“没出事就好,您要是在卧房里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回浦阳向太太交代?对了,我今早去了码头,果然见到了冯里长的船,雕梁画栋的,很华丽。据船上的掌舵说,撞船时正是午夜,李琏船上的艄公和火夫都烂醉如泥,才出了事故。不过李琏本人很清醒,当时冯玉环小姐受了惊吓,以为船要沉了,慌乱中穿着内衣跑到船头呼救,黑暗里正好遇到李琏提着灯笼来赔礼,两人在船头还互相礼让了一番。
“这事闹了一整夜,天亮时两条船才靠岸。冯玉环小姐和丫头们先坐小轿回府了,李琏还一一为喝醉的朋友安排轿马,把他们送到永乐客店安顿。当时人来人往很混乱,但没人见到温文元。”
“这些话恐怕是冯岱年的两个干办瞎编的,故意中伤温文元,不一定是真的。”狄公说。
“船上的人还看见小虾和大蟹在南瓜地里,说小虾像发疯一样跳来跳去、手舞足蹈,不知道在干什么。对了,今早我在江边还见到您昨夜说的那个长了恶疮的穷乞丐了,他手里拿着一枚银饼求船工带他去上游,船工们都捏着鼻子不理他,怕染上病。乞丐只好闷闷不乐地走了,嘴里还不停地咒骂。”
狄公说:“那个可怜的老乞丐并不缺钱,昨天我扔给他一包铜钱,他都不肯接。”
马荣又说:“昨夜我碰巧遇见秋月的徒弟银仙了,她是藏春阁的歌伎,说在白鹤楼侍宴时见过您。”于是他把银仙受辱被打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又骂温文元人面兽心。
狄公告诫道:“温文元固然狠毒,但如果不涉及杀人嫌疑,不能轻易处置他。你刚才的话倒解开了我的一个疑惑,秋月手臂上的抓痕原来是银仙挣扎时留下的。”
马荣说:“银仙曾跟一个叫凌仙姑的瞎婆婆学唱曲,这凌仙姑是乐苑二十年前的风流班头。老爷不是想打听陶德父亲的死和温文元的关系吗?何不去问问凌仙姑?”
狄公眼睛一亮:陶匡时自杀虽是二十年前的事,但他的儿子陶德就在眼前,很多隐情或许能问出线索。而且陶匡时恰恰死在红阁子里,情节和李琏相似,单是这一点就很可疑,更别说两人自杀时都有温文元出现。弄清楚陶匡时的死因,李琏和秋月的死或许就能迎刃而解。
“马荣,你知道凌仙姑住在哪儿吗?”
“听说住在西南角荒坡下的茅篷里,银仙肯定认识,虾蟹他俩也认识,就在他们南瓜地附近。”
狄公捻着胡须沉吟了半晌,吩咐换上公服,备轿去冯岱年的官署。
第六部 红阁子 第八章
官轿在赵公庙的山门口停下,山门对面就是冯岱年的官署,官署后院便是他的宅邸。狄公和马荣下轿,冯岱年率领几个下属已在大门照壁前等候。
官署大门朝南,气势雄伟。高大的徽州雕砖门楼古朴典雅,门外一对蹲坐的石狮怒目而视,十分威武。衙厅里早已排开两队衙役,身穿皂褂,手持火棍,整齐划一。
冯岱年引着狄公、马荣先到书斋喝茶。顺着大门内的万字游廊,通向左边厢房的垂花月洞门,门外就是冯府的内花园,这样可以绕过衙厅公廨,直达内院书斋。
书斋陈设古雅,紫檀木的屏风和桌椅一尘不染,两边各有一只紫铜狻猊香炉,正袅袅地飘着青烟。三面书架上的古籍按经、史、子、集排列得井井有条,不少书函已经打开,夹着象牙书签。桌上湖笔、端砚、宣纸、徽墨四宝齐全,桌前摆放着几张靠椅。虽是盛夏,书斋内却十分凉爽,香气宜人。
“让狄老爷见笑了,卑职一向在这书斋会客,府内再没有比这里更安静雅致的地方了。”
小童献茶后,狄公说:“冯相公藏书众多,勤勉好学,十分可敬。”
冯岱年说:“说来惭愧,卑职自从管理这乐苑政事,就和书籍疏远了,这几年更是无暇读书。倒是陶先生时常来翻阅,还有小女玉环。陶先生专挑经史类书籍研读,小女则爱读前人别集,尤其喜爱诗歌,这两年也颇懂得些作诗的技巧,偶尔学着做起诗赋来。”
狄公笑道:“难怪冯相会挑选贾秀才做女婿,令爱受贾秀才的指点熏陶,文采必然长进。贾秀才想必也是官宦子弟,真是门当户对。”
冯岱年说:“不瞒狄老爷,这贾秀才并非官宦子弟,而是家境贫寒,与小女订婚前已经穷困潦倒。也是前世有缘,两人早已情定。他赌输了钱,那天来向我借盘缠,打算去杭州参加乡试,却与小女一见钟情。小女年已十九,之前说了几门亲事都没成,自从见了贾秀才就满口答应,我便请陶德先生做大媒,促成了这门姻缘,也是天作之合,但愿他们婚后夫唱妇随,百年好合。”
狄公让马荣去衙厅看看,开堂审案的布置是否齐全。
冯岱年会意,连忙转换话题:“昨夜秋月猝死,乐苑上下震惊,不知狄老爷有何高见?”
“罗县令临行前只嘱托下官经办李琏自杀一案,没想到昨夜又牵扯出秋月的横死,两个冤家都在红阁子毙命,冤头债主,倒也分得清楚。下官打算先审理李琏自杀案,如果情节与秋月案有关联,就一并审问。”
冯岱年说:“全凭狄老爷处置,卑职跟随左右,听候调遣。”
“冯相公可见过李琏本人,印象如何?”狄公忽然问道。
“卑职只见过李公子一面,正是撞船后的第二天。李公子年轻有才,恃才傲物也在情理之中,又正值仕途有望之时。他自恃赔了我三十两银子,就像没事人一样,仿佛是施舍一般,让人难以接受。不过卑职也不计较,算起来我也该是他父辈,他父亲李经纬大人正是我的老友。”
“冯相公还认识李琏的父亲?”
“李大人当年年少风流,常来乐苑,引得多少痴情女子倾心,风流韵事至今还在流传。后来他任朝廷东台左相,勤勉国事,还多次出任钦差,掌管地方事务。退休离京后便来金华养老,再没见过面,但一直有书信往来。”
“本县当年听说李经纬是称病退隐的,想来或许有隐情,他年纪并不太大。”
“卑职只知道李大人病得很重,听说已经闭门谢客一两年了,连罗县令都未能见到他。李公子这一死,还是他叔叔李栋梁前来收尸,由此可见一斑。”
狄公又把话拉回来:“听人说李琏城府很深,心机纯熟,似乎不是轻率急躁之人,未必会因为一个风尘女子而想不开。”
冯岱年笑道:“正是因为他有城府心机,目空一切、志向远大,一旦在女人身上受挫,就觉得羞愧难言,愤不欲生,这也顺理成章。”
狄公又调转话头:“那个李栋梁走时,可曾将李琏在此地的所有花销票据、信札字契都带走?”
冯岱年惊讶地说:“多亏狄老爷提及,您看是不是这包东西?”说着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黄绢小包。
狄公打开一一查看,说道:“李琏处事果然极有条理,他把在此地的一切钱财花销都记了账,从赔偿你撞船的三十两银子到付给白兰、红榴、牡丹的费用,都有确切数目,一笔不漏。奇怪的是,没见到给秋月的赏银。”
冯岱年猜测道:“想来是为了顾全秋月的身份,而且两人已不是普通交情,李琏都几次提出要出重金为秋月赎身,他用在秋月身上的钱数也就不好记载了。”
狄公问:“李琏愿出重金为秋月赎身是谁说的?”
冯岱年指着狄公面前的一张纸片说:“这纸片正是李琏生前的笔迹,表明他一心迷恋秋月,近乎情痴。卑职因此会同罗县令传秋月来问话,秋月也供认不讳,李琏欲出重金为她赎身,但遭到她的冷言拒绝。”
狄公拿起纸片细看,纸片上草草画着两个套合的圆圈,圆圈下写着“托心秋月”四字,他小心地将纸片纳入衣袖:“冯相公,此刻我们就去衙厅审理此案吧。”
马荣早已安排好县衙审案的排场:衙厅彩栏雕楹,富丽堂皇,垂挂着十六盏流苏宫灯,华木珍果种植在堂下,像是官府人家的大花厅。正中有一张紫檀木公案,晶光锃亮,上面放着案牍、笔砚、签筒、印玺、朱砂盒、惊堂木,前面悬挂着一幅靛蓝绵缎,十分齐整。
狄公在公案后高高坐定,威仪十足,冯岱年、马荣分立公案两旁,协助审案,书记、佐史、问事、白直等人员也都齐全,各司其职,只等狄公开审。狄公见衙厅下陶德、温文元、贾玉波都已到齐,心中踏实,一拍惊堂木,喝令升堂,先传仵作上前,就李琏的验尸报告释疑。
仵作叩拜道:“禀狄老爷,李琏尸身于二十五日夜验毕,喉颈刺破,失血过量,可以断定为自刎致死,尸身没有伤瘀、破损和残肢,只是……只是颈项两侧有两块紫肿,怀疑是尸斑腐败,又像是肝失疏泄、心血瘀阻所致,小医不敢妄下判断,所以存疑。”
狄公慢慢捻着又长又黑的胡须,沉吟不语,半晌才问:“秋月的验尸报告尚未填写,依你判断,她是因何而死?”
仵作又叩拜道:“禀狄老爷,秋月的验尸报告午时即可呈送官署,依小医检验,似乎是饮酒过量,火邪攻心,导致猝死。”
狄公双眉紧蹙道:“秋月一向无病,为何会心衰猝死?昨夜她虽喝了几杯烈酒,却并无异常脸色。”
仵作恭敬地回答:“秋月体内邪热炽盛已非一日,灼烧营血,阴液耗伤,加上昨夜酒力发作,五脏失和,心血交瘁,最终导致死亡。”
狄公又问:“那么,她颈项下的青紫伤痕和手臂上的抓痕又是怎么回事?”
“依小医推测,应是秋月睡梦中病发,感觉被梦魇困扰,气憋心闷,便从床上跳下,两手撕抓喉颈,拼命透气,所以有青紫痕迹,后来昏倒在地又抓搔挣扎,手臂上的指痕与指甲缝里的红绒毛,原因相同。”
狄公冷笑一声:“秋月颈项下的掐扼印痕深浅粗细不同,却是为何?”
仵作一惊:“这个小医虽也察觉,只是指印十分浅淡,无法仔细检验。”
狄公挥手让仵作退下,心里有些不悦。银仙已经说出秋月手臂抓痕的缘由,可这仵作还在刻意附会解释。他又转脸对冯岱年说:“你要及早通知秋月的亲属来收殓,了结官司,选个日子安葬。”
“温文元在哪里?”狄公一拍惊堂木。
温文元心中一惊,连忙跪到台阶前听候传讯。
狄公严肃地说:“昨夜白鹤楼的酒席还没散,你就先走了,不知有什么要紧事,如此匆忙?”
马荣听了,觉得正合心意。如果真是这坏蛋与杀人案有关,银仙的一口恶气就能出了。
“回狄老爷的话,小民原本和一个客户约定,要买我一幅王大令的草字帖。因为生意数额大,不敢怠慢,所以没等酒席结束就先告辞了。记得昨夜在席上也跟老爷打过招呼。”
“离开白鹤楼后你去了哪里?”狄公追问道。
“小民出了白鹤楼,直接回了龟龄堂铺子,路不算远,向北走过两条横街就是。”
“那客户叫什么名字,你和他谈了多长时间生意?”
温文元哭丧着脸说:“唉,还谈什么生意。约定的只是个牙人,听说住在桃花客店,说是京师二雅堂托他办的。那牙人姓黄,昨夜竟然爽约了,小民空等了一夜。心里有气,今天一早便去找他,他却说原本约定的是二十九夜,反说我听错了日子。”
“你昨夜再没出过铺子一步?”
“狄老爷莫非不信我的口供?我可以画押。”
狄公命书记让温文元画了押,然后让他退下。
“贾玉波在哪里?”
贾玉波应声来到堂前台阶下,恭敬地跪下。
“昨夜你也没等酒席结束就走了,离开白鹤楼后做了什么?”
贾玉波回答说:“昨夜席上喝了几杯烈酒,只觉得心里燥热、浑身是汗,肚子也不舒服,就去茅厕方便。完了还觉得头晕迷糊,又去后面的汤池洗了澡,才觉得舒服些。不敢再上楼厅,就步行回桃花客店休息了。”
“桃花客店后面有一条小路,直通秋月的宅邸,你知道吗?”
贾玉波惊惶地说:“这个小生并不知道,也没去客店后面转过。老爷怎么把我的住处和秋月的宅邸联系起来了,莫非怀疑小生与秋月的死有什么关联?”
狄公冷笑道:“你也是回到桃花客店后,再没出来过一步?”
贾玉波说:“我也画个押吧,省得再三盘问。”
狄公宣布退堂:“李琏、秋月两案暂时先搁置,择日再审。”又低声嘱咐马荣,“你赶紧去桃花客店查实那个姓黄的牙人,从京师来的,并且打听清楚贾秀才是否真的昨夜回来后没再出去过。”
冯岱年困惑不解地问:“狄老爷,这两起案子为什么还要搁置?李琏自杀,验证早已确凿;秋月病亡,仵作的话也可信,不知还有什么没弄清楚的?再说罗县令都已经写过判词了。”
狄公笑道:“这里面恐怕还有许多隐情。他们两个都死在红阁子,偏偏昨夜本县正住在他们出事的房间里,也觉得有些异样,所以不敢匆忙判决,再细细勘查一下,或许能圆满处理。”
冯岱年心中疑惑,不知道狄公又有什么新的办法。
狄公又说:“我想和陶先生深入谈谈,不知冯相公能否为我安排一个专门的房间,屏退闲人?”
冯岱年答应了,于是领着狄公、陶德转到花园西院内的一个小亭。一路上横塘曲岸,翠柳低垂,不时看见几个婢仆在修剪花木、打扫亭轩。没走多久,果然看见水洲上有一座小亭,亭边环绕着嫩白妖红的花朵,远远看去如云蒸霞蔚一般,十分夺目。
狄公满口称赞:“好个地方。”心里十分满意。
第六部 红阁子 第九章
冯岱年将狄公和陶德领到那个小亭,这里果然清静幽雅。小亭建在一座小小的水洲上,洲上芳草萋萋,景色秀丽。水面上风吹荷叶摇曳,点缀着朵朵白莲,有竹桥连接西院堤岸。亭柱栏杆几乎被高大的红白相间夹竹桃遮掩,远远只能看见两翼翘起的飞檐。
狄公和陶德在亭内一张石桌两边坐下,小童献上茶,又摆上应时糕点和果脯。冯岱年拱手退下,叮嘱管家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亭外蝶飞蜂舞,一片嘤嘤嗡嗡之声,阳光照在水面上,泛起阵阵晃眼的金晕。
陶德端坐不动,静候狄公开口。狄公呷了一口茶,说道:“陶先生谨慎忠厚、老成持重,治业勤俭,又听说聪明好学、酷爱经史,理应追求仕途经济,为何屈居在此,甘愿做个商人,与酒肆饭铺为伴?”
陶德回答:“回狄老爷的话,小民生性愚钝,坚守本心不愿改变。这酒饭生意本是先父留下的,不忍丢弃。不过店中业务多交给管帐伙计打理,得空时读几本书,也是兴趣所致,无意以文章闻名于世、出人头地,更不愿离开家业去博取功名,为区区俸禄奔波。在小民看来,官家俸禄与我这酒肆生意并无不同。”
“陶先生如此甘守清贫、不求上进,恐怕有负当今太平盛世,也无益于妻妾子孙。”
“小民尚未婚娶,也少了这层烦恼。”
狄公暗自惊讶,没想到陶德至今尚未成家,独自料理家事。“实在不知陶先生尚未娶妻,想必已有意中之人吧?”
陶德淡淡一笑:“也未必。”
“陶先生的节操,本官十分钦佩。今日正是出于敬仰才特意拜访。开门见山吧,本官认为李琏、秋月二人均是被阴谋杀害。”狄公双眼紧紧盯着陶德的脸,谁知陶德几乎没有表情,十分冷漠,半晌才吐出一句:“凶手又是如何进入卧房的?老爷莫非忘了这关键之处。”
狄公一愣,这话果然切中要害。“这个……本官固然百思不得其解,暂且不说。我先说两点:其一,李琏来乐苑后与牡丹、白兰、红榴等女子亲昵欢好,为何突然迷恋秋月而无法自拔,以至轻生自刎?其二,秋月气闷憋心,自己掐扼脖颈为何指印不符?我见她指甲又尖又利,而脖颈紫痕却显得平浅。仅这两点便难以自圆其说。”
陶德慢慢点头,似乎陷入沉思。
“陶先生,本官由此联想到令尊当年的不幸,越发觉得可疑,不知是否与李琏、秋月的死因有关,情节景象竟如此相似。”
陶德双眸凝视,脸上透出铁青之色,沉思良久才说:“狄老爷,先父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这事已过去二十年,我心中难以释怀,这深仇大恨,若不找到凶手,我死不瞑目。”
狄公心中大石落地,说道:“陶先生能否讲讲当年记得的情景?”
陶德略一思索,呷了口茶,叙述道:“先父遇害时,我只有八岁,那情景刻骨铭心,难以忘怀。我是父亲的独子,备受宠爱,父亲很早就教我读《论语》《孟子》等书,所以年纪虽小,也知晓些人伦大义。那日黄昏时分,永乐客店派人来传信,叫父亲去红阁子会见客人,父亲匆匆离去。我读了几页书,忽见父亲随身的扇子忘带了,他平日见客都带着这把扇子,于是我拿了扇子便出门送去。
“我一口气跑到永乐客店,掌柜认识我这个白鹤楼的小少爷,让我自己去红阁子找父亲。我寻到红阁子,见大门开着,刚走进门,就看见父亲仰身倒在右边床前,一柄尖刀刺在他咽喉间,满身是血。我扑上去大哭,忽见一个穿长袍的人匆匆逃出红阁子——之前他躲在门后,见我抚尸痛哭,便趁机逃了。我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拔腿就追,刚奔下台阶就摔倒了,头撞在石头上,‘嘭’的一声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奴婢说我大病一场,昏迷了好几天,母亲眼睛都哭红了。我问父亲在哪,母亲说他出远门去京师做生意了,让我安心读书。当时我真以为是做了一场噩梦,也没放在心上,静心养病。
“后来父亲再也没回家,店铺事务都由老帐房与母亲交接。这事已过去二十年,我仍记忆犹新,每个细节都刻在心里。今日狄老爷既然问起,我这个不孝子甘守二十年竟没找到杀父凶手,心中十分苦恼。没想到如今红阁子里接连死了两人,其中一人与父亲的情形十分相似,都说是自杀,狄老爷既然已识破其中玄机,想必凶手伏法之日不远了。可怜我父亲在九泉之下不知该如何痛骂我。”
“陶先生如此叙述,当时是见过凶手一面的,只是匆忙间没看清楚。”
陶德点点头,又说:“后来也听人说父亲在红阁子里自杀了,因为房门锁着,钥匙在房间地毯上。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是我昏倒后,凶手又返回红阁子,锁了房门,再将钥匙从窗户扔进去。”
狄公问:“你母亲没向官府告状吗?永乐客店按理应认得那凶手,那日也是他们派人传的信。”
“母亲后来告诉我,父亲是自杀,为了一个女子,她气得三日三夜茶饭不思,也没去官府鸣冤。不过,我径直去问过当时永乐客店的掌柜,要他告诉我那日约见父亲的客人姓名,那掌柜百般抵赖,一会说父亲自己去红阁子自杀,没会见客人;一会又说是一个女子传信叫去的,要与他诀别,父亲羞愤之下当场自刎。
“我哪里肯信?叫嚷着要去官府告他,可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如何上公堂?再说当时是金华县正堂断的案,也认定是单相思自杀,旁证人有一堆,都是青楼行当里的中介和狎客。那女子也到堂供述,父亲确实提出重金为她赎身,只是她已有归属,还怪父亲晚了一步。再问为何去红阁子寻死,那女子答说,他俩曾在红阁子多次幽会,痴情的人往往会选择曾经欢爱最浓的地方自尽。
“不到一个月,时疫蔓延,天花等疫病流行,染病的有好几百人,金山乐苑的住户逃的逃、死的死,十有七八离开,永乐客店也换了三任主人。官府又来人焚烧了二三条病死之人聚集的街道,疫情才见平息。听说父亲当年要赎身的女子也死于时疫。”
狄公问:“那当时风流一时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她叫翡翠,听说当时美貌绝伦、色艺无双,是乐苑里选出的第一个花魁娘子。”
“如此说来,令尊含冤而死,至今未能翻案。翡翠虽死,那凶手再也没露出半点线索?”
陶德泪流满面,仰天长叹一声:“二十年来,我暗中一直在探寻这个迷案,渐渐打听到当时追求翡翠最热烈的有两人,一个是冯岱年,另一个是温文元。冯岱年当时二十四岁,尚未娶妻,年少气盛、俊逸潇洒,在情场上奋力追求,一心要夺魁;温文元已有家室,相貌粗蠢,却强装风流,专以沾花惹草为能事,早已淘虚了身子,他追求翡翠只是为了虚荣,显示自己是上流人物。当时妓女们都笑他是‘蜡枪头’,遇到真感情就不行了。所以翡翠说的‘名花有主’,八成就是冯岱年了。”
狄公忽然听到亭外的夹竹桃发出瑟瑟声响,远处有一只黄雀扑棱棱飞起,整个小水洲隐藏在翠绿的树荫里,显得更加寂静。
陶德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思绪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还在喃喃地说:“我隐约听到一些传闻,说是杀我父亲的人是冯岱年,还说是在红阁子里狭路相逢。温文元好几次暗示这些传闻是真的,但等我明着问他时,他又支支吾吾不说实情,只说是翡翠喝醉时吐了真言,她为了顾全冯岱年的声誉地位,才一口咬定我父亲是羞愤自杀。温文元有一次还说,那天他亲眼在红阁子后面的花园里看到了冯岱年。这样一来,我也渐渐相信这些传闻了。
“可是狄老爷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有多震惊和痛苦。冯岱年和我父亲是多年的深交,他年轻时虽然行为不拘小节、放浪形骸,但还是看重伦理信义的。他们两个都追求翡翠小姐,却从来没有红过脸,也没有暗中算计,更别说动杀机了。父亲死后,冯岱年好像突然有了愧疚之心,对我家百般照顾,尽到了朋友的情分,还扶持我继承了家业。
“我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表面忠诚守信、坚守道义的父辈,会是杀父仇人。但温文元的话一直在我心里盘旋,冯岱年的行为只能看作是他暗中赎罪、忏悔罪孽的表现。所以平时我难免会暗中观察冯岱年,注意他的言行举止、待人接物,想发现一点杀人的真凭实据,但又害怕被他看出我的心思,受到良心谴责。老爷,这些年来,我确实不愿意相信冯岱年会杀人,尤其是杀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友。”
亭外的夹竹桃花又一阵沙沙作响,狄公暗中警觉地听了半天,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
“陶先生刚才这番话,本官很有收获。这件事和李琏自杀案果然如出一辙,对本官勘破红阁子的秘密大有用处。对了,还有一个小疑点需要证实,你刚才说红阁子里的那张床在右边,但我昨晚睡在那里,看见床是靠墙放在左边的。”
“老爷,当时床确实在右边。那一幕情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绝对不会看错,希望狄老爷相信我。”
狄公又问:“你亲眼看见那个人逃出门去,虽然没看清脸,但衣服的颜色想必很清楚。那人会不会是个女子?”
“老爷,我记得那人穿的是红色衣袍,是男是女我不敢确定,但那人身材不小,想必是个男的。”
狄公摆摆手说:“男的怎么会穿红色衣袍?贵妇太太、上流小姐也很少穿红色,只有青楼里的女子才穿大红大绿,想来那天逃出红阁子的应该是个妓女,莫非就是那个翡翠?”
“我也问过很多人,从来没人见过翡翠小姐穿红裙衫,翡翠最爱穿的是水绿、烟青色,和她的名字最相符。”说完,他又颓丧地摇了摇头。
狄公严肃地说:“本官会尽力为你周全,一定要让令尊被害一案水落石出,让这二十年的沉冤得以昭雪。”
陶德感激地说:“拜托狄老爷了。想必您现在也知道我为什么不肯追求仕途,宁愿苦守这酒肆生意了吧。先父的冤屈不洗清,我连在家做个孝子都没做好,还指望出门做忠臣吗?”
狄公同情地点了点头,见陶德泪痕未干,心里有些不忍,便转移话题说:“陶先生昨晚也在酒宴上,可知道这乐苑里谁最嫉恨秋月,想要她的命?”
陶德摇了摇头说:“这乐苑里的风流事,我本来就不太留意,也只是在一些公私场合见过秋月几次。我觉得她浅薄狭隘、喜怒无常,又自命不凡、言语尖刻,早就知道她不是长寿的人。也可怜她一个弱女子,在人欲横流的环境里立足,是多么不容易,周旋在一群人面兽心的人中间,内心的痛苦也说不尽。所以她一心想找个合适的人帮她赎身,只担心将来人老珠黄,门前冷落。可是她心比天高,能力却有限,像李琏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她还回绝了,真不知道她想找谁。原先罗县令曾有这个意思,也被她一张尖嘴吓跑了。”
狄公心里暗暗称赞,陶德虽然对男女风情的事态度冷漠,但每次评论都能切中要害,尤其是猜测罗应元那一段,很能说明问题。狄公自己最讨厌秋月的,也正是她那张尖酸刻薄的嘴。
狄公站起来说:“陶先生先走吧,我还要在这亭子里见个人。”
陶德作揖告辞,出了亭子,过了竹桥,往西院走去。
狄公见陶德走远了,突然跳下亭子,到一株夹竹桃后面搜寻,果然看见一个梳着垂鬟的女子正要从树叶丛中退出来。狄公上前挡住她的去路,吓得那女子尖叫一声。
“哎哟,哪里来的……”她把后面的脏话咽了回去。
狄公喝问:“你是谁?好大胆子,竟敢躲在树丛里偷听半天!”
那女子大约十七八岁,正是青春妙龄,鬓发如乌云般浓密,眉弯如新月般秀丽,生得水灵灵的十分标致,正应了古人“艳若春桃”的说法,两腮像桃花一样鲜艳。她梳妆淡雅,却自有一番风韵,比擦了胭脂还要美三分,一双眼睛因为生气,闪烁着逼人的冷光。
“这个姓陶的实在可恶,竟然在背后中伤我父亲,胡言乱语,狄老爷可别信他。”
狄公笑道:“玉环小姐,别生气。陶先生的话,我怎么会全信呢?是谁让你躲在这里打探消息的?”
冯玉环余怒未消地说:“狄老爷也请听小女子一句话,我父亲和陶匡时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管那个坏蛋说什么鬼话,老爷都别轻信。您也告诉陶德,让他再也别来我家,我不想再见到他,我和贾玉波的婚事也不再需要他这个媒人了。”
狄公又笑了笑说:“那天晚上,李琏公子一定是被你骂了一顿吧?”
玉环问:“我怎么又骂李公子了?”
“他的船撞坏了你的船,冯小姐无端受了惊吓,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玉环把头一扬,轻蔑地说:“狄老爷又猜错了。李公子知书达理,亲自拿着银子来赔礼,言语温和,气度不凡,我怎么会无端骂他呢?我只骂那些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人。”说完,她头也不回,提起裙角,跳过竹桥,径直向西院内宅走去。
第六部 红阁子 第十章
狄公回到衙院时,冯岱年与马荣已在那里等候。冯岱年恭敬地将狄公、马荣送到官署门口,吩咐备轿送回永乐客店。
轿中,马荣说:“温文元刚才在公堂上半是撒谎。不过,他确实与桃花客店姓黄的牙人有约。那牙人说他们约的是今天廿九,温文元听错了日子。我猜温文元没等到牙人,就去了藏春阁。桃花客店的一个伙计说,贾玉波回客店待了一会儿,就沿后门小路经花园向秋月宅邸走去,他回客店时已近午夜。”
狄公说:“原来如此。”接着把在冯府小亭与陶德的谈话原原本本告诉了马荣。
官轿刚停在永乐客店门口,胖掌柜就上前作揖说:“马先生,有两个人来找你,一个自称是姜醋盐,现在店堂等着呢。”
马荣笑道:“原来是这两位兄弟,少了他们,还真没意思呢。”
小虾和大蟹见马荣过来,十分高兴。小虾说:“没什么要紧事,顺路来看看马荣哥。”
“两位贤弟,你们昨天说的温文元在码头与李琏公子密谈,这事属实吗?”
“这还能有假?对了,你想不想见见那坏蛋?”大蟹问。
“不见不见,除非让我去抓他、打他板子。”
小虾说:“现在不见,恐怕你和你家老爷一时都见不到他了。”
“什么意思?”马荣不解。
“我打听到这坏蛋今夜就要动身去京师,说是去接洽一宗古董字画生意,行色很匆忙。”
马荣道谢后,赶紧到红阁子找狄公。此时狄公正盘问胖掌柜钥匙的事,胖掌柜坚持说钥匙从古至今只有一把。狄公又问红阁子里的大床是否挪动过,胖掌柜说:“我经营这永乐客店十五年了,红阁子里的家具一件都没挪动过。听老一辈差役说,二十年前、三十年前就是现在这个摆设。红阁子从建造起布局就没变过,只是露台外的几株紫藤是我盘下店后自己栽的。原来站在露台上能远眺太乙观的大殿。红阁子从建造时就有意做成古董,好招揽房客。”
胖掌柜退下后,马荣把小虾的消息告诉狄公。
狄公说:“不能让温文元这时候轻易走脱,这几件案子都和他有关。午后我们就去龟龄堂铺子找他。马荣,你现在去桃花客店把贾玉波叫来,我有话问他。”
不到一盅茶的功夫,贾玉波被传来,狄公在外厅让他坐下。
“贾先生,听说你在恒丰庄输得精光。读书人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这不玷污斯文吗?”
贾玉波慌忙叩头,连说“小生知过”。
“知过就好。冯里长如此照顾看重你,你不思前程,也该报答他的疼爱之心啊。”
“不瞒狄老爷,小生实在无意功名利禄,只求做的几篇诗赋能流传世间,大志就已实现。昔日魏文帝所说的‘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也不过如此。冯相公一片热心,固然恩重如山,但小生把这看作浮生之累,并不稀罕。”
狄公暗自惊讶,这后生对人世如此冷淡,恐怕不是真情。不过他对与冯玉环的婚姻似乎真的缺乏热情。
“刚才公堂上你没说实话,欺骗本县,该当何罪?”
贾玉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狄老爷这话从何说起?”
“你下了白鹤楼后就去了秋月宅邸,半夜才回桃花客店,公堂上还花言巧语蒙混。”狄公一脸严肃。
“呵,狄老爷原来这么推测。”贾玉波口气带着鄙夷,“小生回桃花客店后仍感不适,头重脚轻,就沿后花园走走,确实路过一幢宅子,但不知是秋月住的,里面一片漆黑,没有灯光。倒是花园大酒楼歌舞正热闹,小生在那里观赏了半天,再回桃花客店时恐怕已近午夜。”
“贾先生对秋月的人品怎么看?”狄公语气缓和了些。
“那女人性情乖戾,一身俗气,小生躲她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接近?我都不信李公子这样通达之人会出重金赎她为妻。”
狄公心中一动,不由得相信了。冯玉环如此门第人品,这狂生尚且不当回事,视作浮生之累,何况秋月那艳俗的风尘女子。于是挥手让贾玉波退下。
狄公刚吃完午膳,马荣就来了。他抽空去王寡妇家与银仙美美地吃了顿饭,又亲密相处了一会儿,不敢久留,赶忙来红阁子,生怕狄公起疑心。
“马荣,你来得正好。我已推断出二十年前陶德的父亲陶匡时正是在外厅被人杀死的。”
“老爷,陶先生不是说在红阁子卧房见到尸身的吗?”
“陶德说他看见父亲尸身在右边大床前,但我们已打听清楚,红阁子里的大床一直在左边,几十年没挪过位置。想必他根本没进卧房,小孩见外厅门窗家具都是红色,就以为是红阁子,其实分不清外厅和卧房。陶德说他一进门就看见尸身更是证明。只是当他跌倒在台阶上昏厥时,凶手才返回把尸身挪进卧房,又锁了房门,从露台窗户把钥匙扔进卧房,这样就成了一个完整的自杀现场。”
马荣敷衍地点点头,心里还想着银仙的好。
“陶德看见凶手穿红衣袍也能解释。当时正是黄昏,夕阳西下,照在外厅一片红光,凶手或许穿的是素色衣服,也被映红了,小孩没想那么多,就以为是红衣袍。”
马荣转念一想:“可露台有浓荫遮盖,夕阳怎么照进来?”
狄公笑道:“掌柜不是说露台外的紫藤是他十五年前盘店时栽的吗?陶匡时死时露台外一片空旷,能看到远处太乙观的殿顶,夕阳照来,外厅被染红,情理之中。”
马荣也笑了:“这红衣袍的解释勉强说得通。那凶手是谁呢?温文元还是冯岱年,他们都去过永乐客店,或者是那个翡翠?”
狄公说:“我们先不管凶手是谁,这杀人的过程似乎能说通了。现在看李琏的死,如出一辙。外厅有锁,人人都能进来,又通露台,李琏正是在外厅遇害。凶手如法炮制,把尸身拖进卧房,还把李琏的票据信札移到卧房桌上。由此我疑心凶手是同一个人,二十年前侥幸成功,现在又故伎重演,这也让我发现了寻找凶手的重要线索。
“二十年内能两次杀人的,肯定不是翡翠,她当年就死于时疫,就算没死,二十年后年纪大了,也不会再惹事,胆子和力气也不行了。冯岱年最……”
马荣忽然笑了:“老爷说这两起案子是同一凶手、如法炮制,但李琏死时,他的钥匙还插在卧房门里的锁孔里,凶手本领再大,恐怕也不能从窗户把钥匙掷入锁孔吧。”
狄公只觉头顶一阵冰凉麻木,仿佛脚跟悬空,站立不稳,一面摇头苦笑,一面频频叹息。
“快,快去找银仙问问。”狄公终于想起了银仙。
马荣也一阵沮丧,跟着摇头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