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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 201到210(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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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 御珠案 第二章

狄公和他的家眷正坐在官船尾部的高敞轩内打麻将。夜色渐浓,牌面上的花纹已有些模糊。官船停泊在运河中,与其他船只稍远,运河上船只密集,首尾相连。

今日是五月初五龙船节。午后太阳西斜时,濮阳城百姓如潮水般涌出南门,拥挤在运河岸边彩台下——这里是龙船赛的终点。彩台披红挂绿,旗幡飘扬。狄公作为刺史,本是来为夺冠赛船颁奖,凑个节庆热闹,但他对这节日颇为上心,日落前一小时就带家眷随从乘三顶大轿来到官船。船中草草用过晚膳甜羹后,便围坐打牌,等候月亮升起、赛船开始。

薄暮时分,江风微寒,歌声笑声从远近水面飘来,所有船只都点亮彩灯,宁静幽暗的水面倒映出绚丽光彩,宛如仙境。但牌桌上四人正专心致志,打麻将是狄公家的爱好,他们玩得十分认真,还有许多讲究。此时牌局正到胜负关键。

小妾打出一张牌,回头吩咐茶炉前看火的丫环:“把我们的彩灯也点上,天太黑,牌上的花纹都看不清了。”

狄公正思索牌局,忽见老管家走进敞轩,不禁皱眉:“又有什么事?莫不是那个奇怪的客人又来了?”半个时辰前,狄公和妻妾在栏杆边赏景时,有个陌生人上船,管家正要通报,那人想了想又下船走了,说不想打扰狄老爷。

“老爷,这次是卞相公和柯相公求见。”白眉白须的老管家恭敬禀报。

“传他们进来。”狄公叹了口气。卞嘉和柯元良负责筹备龙船赛,平日狄公坐堂理政,很少与他们往来。卞嘉是名医,开着大生药铺;柯元良是濮阳城有名的古董商。

“他们坐不了多久。”狄公笑着对三位妻妾说。

正夫人撇嘴:“这倒无妨,但你不许偷偷换牌。”三人一起将牌面朝下放下,起身避到屏风后。狄公这才起身向等候在敞轩外的客人点头示意:“两位相公请进坐,可是来禀报龙船赛的事?想必都预备好了吧?”

两位古板的乡绅穿着素绸长褂,头戴黑纱便帽。卞嘉答道:“正是,老爷。柯先生和我刚从白玉桥来,九条赛船都在起点编排妥当。”

“桨手怎么样?”狄公问,回头提醒端茶的丫环“小心别弄乱了牌”,随即也把自己的牌面朝下放下。

卞嘉说:“每条船十二名桨手,几天就募齐了。二号船全是运河船夫,他们发誓这次定要赢过城里人,竞争肯定很激烈。我和柯先生安排他们在白玉桥镇酒店饱餐一顿,现在正急着上场呢。”

“卞大夫,你的九号船很轻快,我的怕是要输,船身太沉。”柯元良撇嘴道。

狄公说:“柯先生,听说你的船是按祖先旧制打造的,单这一点就不同寻常。”

柯元良面露笑容。他相貌端庄,风骨不凡,举止优雅,听了狄公称赞,连忙欠身:“狄老爷真是知音,我从不敢忘祖先旧制。信而好古,同道不孤啊!”柯元良世代为官,诗书传家,一生只读圣贤书,又是古董收藏家。狄公早想亲眼看看他的古人字画,听了这话心中赞许,感慨道:“听柯先生所言,甚是快慰。古往今来,但凡有江河之处,就有庆贺龙船节的风俗,百姓劳累一年,也只有这日能尽情取乐。”

“本州百姓说赛龙船能让河神娘娘开心,娘娘开心便会风调雨顺,河塘鱼满。”卞大夫说。

柯元良皱眉看了卞嘉一眼:“往昔赛龙船近乎魔道,赛后要用活人祭祀,照例在河神庙杀个美貌后生,披红挂绿,称作‘白娘娘的新官人’,献祭的人家竟还觉得风光。”

“幸亏国朝初年废止了这违背人情的祭祀。”狄公说。

卞嘉忙道:“但白娘娘的阴魂未散,百姓至今还供奉她的神像,河神庙香火不断。四年前赛船翻了一条,淹死一人,百姓竟称是吉祥兆头,说当年会五谷丰登、人畜兴旺。”

柯元良不安地看看卞大夫,放下茶盅起身:“狄老爷,我们告辞了,此刻要去彩台看看奖品是否备齐。”卞大夫也跟着起身,拜辞狄公后匆匆下船。

三位夫人立刻从屏风后转出,又坐下继续打牌。小妾急道:“都剩几张牌了?这是最后一搏了!”(狄仁杰注:这位小妾是苏州同乡,“煞末”就是最后的意思。)

丫环送上新沏的茶,四人又专心致志地打起来。狄公缓缓捋须算计,他的牌已“三线归元”,只等“三筒”或“白板”。“三筒”已出完,只剩一枚“白板”在外,若有人打出,他就能赢。狄公看着妻妾们兴奋发红的脸颊,琢磨着那枚牌在谁手里。

突然,近处一声巨响花炮,接着是一串爆竹声,隐约传来鼓乐声。

“出牌啊!”狄公对上家的大妾不耐烦地催道,“都放焰火了!”

大妾犹豫一下,拍拍油亮的头发,打出一张“四索”。

“我赢了!”小妾兴奋地摊开牌——她就等着这张“四索”。

狄公失望地问:“你们谁藏了‘白板’?我等了这么久,就缺这张倒霉牌。”

他们把牌摊开,谁都没有“白板”,剩下的牌里也没有。

狄公皱着眉头说:“这就奇怪了,桌上只有一枚‘白板’,我手里有一对,难道另一枚长翅膀飞走了?”

“会不会掉到地上了?”正夫人说。

大家一起朝桌下看,又抖了抖衣服,都没找到。大妾说:“会不会是丫鬟忘了放进牌匣里?”

“胡说!”狄公气恼地说,“每次倒牌出来我都按例数过一遍,绝对没错。”

“嘘——”的一声,接着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运河被焰火落下的彩星照亮,如同下了一场彩雨。

“还找什么‘白板’!这么美的烟火景致都不看了?”正夫人说。

大家急忙起身走到船栏边。焰火从四面升起,爆竹声连绵不断,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一弯淡淡的月亮挂在天空。此时竞赛的龙船已驶出白玉桥,观赛的人们纷纷议论着自己下的赌注。

“我们也来押个宝吧!”狄公乘兴说道,“今夜就算是穷人家也会赌上几个铜钱。”

小妾拍手赞同:“老爷说得对,我押三号船五十个铜钱,这两天我手气正旺。”

“我押五十个在卞大夫的船上。”正夫人也来了兴致。

“我押五十个在柯先生的船上,我相信先祖的旧制。”狄公说。

忽然,他们看到两岸船上的人都站了起来,伸长脖子注视着运河转弯处——赛船就要进行最后的冲刺了。狄公和妻妾们也靠到栏杆边,紧张期待的气氛感染了他们。

两艘扁舟从岸边驶出,在彩台前的运河中抛锚停下,船上的主事官展开一面大红旗。

远处传来隐约的鼓声,虽然还看不到船,但知道它们已逼近河弯。

人群乱糟糟地呼喊起来,九号船转过河弯。狭长的船身里十二名桨手两两并排,随着船中央大铜鼓的节奏拼命划桨。一个宽胸阔肩的大汉袒露上身,扬着两个鼓槌疯狂擂鼓。舵手把住长长的尾舵,向桨手们大声吼叫。刻画着龙头的船首高高扬起,河里白浪飞溅,岸边吼声震天。

“是卞先生的九号船,我赢了!”正夫人忍不住喊道。

九号船的龙尾后面出现了第二条船的龙头,那龙头张大嘴巴,仿佛要咬住前面的龙尾。

狄公说:“那是二号船,运河船夫的二号,他们正使劲追赶呢!”

二号船的司鼓是个身材敦实的精悍小子,他发狂似的擂鼓,声嘶力竭地呼喊。二号船渐渐逼近九号船,龙头几乎要咬住九号船的龙尾。人群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淹没了鼓声。

又有四条船在河弯出现,但没人理会,所有目光都盯着九号和二号船。二号船速度飞快,离九号船更近了,狄公能看清九号船上司鼓脸上的狂笑。此时它们离终点只有十来丈,主事官降下大红旗,指示终点线。

突然,九号船的大个子司鼓动作停住了,右手的鼓槌僵在空中,像是盯着鼓槌看呆了,转眼间便扑倒在大铜鼓上。桨手们看着他一时发愣,几支船桨搅碰在一起,船身微微一倾,慢了下来。九号和二号船同时从终点的大红旗下方穿过,但九号船落后了半只船的距离。

“可怜的小子,眼看要赢了,却出了事,早不该喝那么多酒。”狄公叹了口气。

两岸人群呼声雷动,群情激昂,也有不少人感到惊异和惋惜。

当九号和二号船漂到彩台边时,其余七条船也过了终点线,每条赛船都受到人群的热烈喝彩,鼓乐声再次响起,焰火从四周重新升起。

狄公看到一只小船朝官船划来,对妻妾们说:“大概是来接我去颁奖的,老管家伺候你们先回府,我办完这事就回来。”

三位妻妾转身拜别,狄公下了官船。卞嘉和柯元良已在跳板边等候,狄公上了小船,拱手对卞嘉说:“卞先生,这次输得真可惜,司鼓病得应该不重吧?”

“我这就去看看,老爷。他是条壮汉子,可能是太累了,歇一会儿就好,您不必担心。”卞嘉说。柯元良站在一旁没吭声,心神不安地捋着胡须,双眉紧锁。

他们上了岸,衙官带着六名衙卒向狄公行礼。卞嘉和柯元良引狄公走上彩台的悬梯。狄公一登上彩台,忠实的属僚老参军洪亮就把他拽到竹漆屏风后的内室,帮他换上深绿色锦缎官袍,系上玉带,戴上乌纱帽。

“衙里没什么事吧?”狄公问。

洪参军点点头:“属吏和衙役早下班了,回家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赶来这里看龙船赛。”

“你先去看看九号船的司鼓怎么回事,眼看要到终点却倒下了。”

狄公穿戴整齐来到彩台前面,台下挤满了人群。衙卒让龙船桨手排列成行,引舵手上彩台。狄公好言勉励了几句,发放奖品——红纸包里的一块印糕和几文散钱给其他船,二号船则是一个大红缎檀香盒,里面装着二十两纹银。最后,狄公祝百姓们交好运、发大财,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致辞完毕,狄公踱步到屏风后的内室,洪亮面色阴郁地禀报:“老爷,那司鼓死了!仵作说他是被毒药毒死的。”

第十一部 御珠案 第三章

狄公低头看着司鼓僵硬的尸体,沉默不语。尸体放在内室地面的芦席上,县衙的仵作正将一根银棒插进死者口中。今夜仵作也在人群中看赛船,尸体抬上岸时他仓促验查过,此刻正在仔细复验。卞嘉和柯元良垂手站在一旁等候。

卞嘉看了狄公一眼,说:“老爷,何必白费功夫?分明是心病突发,症状很明显。”

“验完再说。”狄公冷冷回应,同时观察着死者筋肉发达的躯体。尸体下半身盖着布片,脸因临死的痛楚而扭曲,前额宽阔方正,不像店铺伙计或苦力,倒像个读书人——赛船桨手大多是从伙计或苦力中招募的。

仵作站起身,狄公急忙问:“你凭什么断定他是被毒死的?卞大夫不是说是心病突发吗?”

仵作答:“除了心病症状,老爷,他的指尖和脚尖都有紫斑。我还注意到他舌面肿大,也有紫斑。我是南边人,南边山里有种慢性毒药,毒发症状就是这样。我一见他指尖的紫斑,就知道是中了这种毒。”

卞大夫闻言俯身,仵作用银棒撬开死者嘴唇让他看。卞大夫看后点头,若有所思地对狄公说:“老爷,仵作说得对,是我诊断错了。我想起医书上记载过这种毒药,空腹服用立刻发作,饱食后约一个时辰发作。”

狄公问卞嘉:“这死者既是你船上的司鼓,应该是你雇的人吧?”

“老爷有所不知,这位书生不是本州人,名叫董梅。铺子忙时,他偶尔来帮忙打杂。”

“他在这里没有家吗?”

“董梅尚未娶妻,几年前和父母住在城外宅子。后来他父亲做生意亏本,败了家业,典卖宅子回了北边老家。董梅留在此地谋生,想在县学读完六经再回去团聚。他为人放任,不爱约束,好交朋友,平日练拳耍棒也学了些拳脚。我铺子里的伙计和他有往来,前几天叫他来做了龙船司鼓。”

柯元良说:“卞大夫说得对,董梅确实是个多才多艺的少年。他父亲对古董玉器很有研究,他自己在鉴赏方面也有眼光。”

“柯先生又是怎么认识他的?”狄公问。

“他平时会带些便宜弄到的瓷瓶、铜器等玩意来给我,价格估得很公道。”

狄公淡淡“嗯”了一声,又问:“他有仇人吗?或是最近与人结怨?”

卞嘉迟疑地看了柯元良一眼,回答:“老爷,这就不太清楚了。但我看董梅成天结交三教九流,还常和闲汉、无赖混在一起练拳,说不定是跟那帮人闹翻才招来杀身之祸。”

狄公见卞嘉脸色发白,神情紧张,似乎对董梅的死感到十分惊愕和懊悔。

他转问柯元良:“董梅现在住哪里?”

“听说他在半月街租了住处,具体哪一户不清楚。不过老爷可以问问他的朋友夏光。夏光也是外州来的书生,和他一样会些拳脚,平时也做古董字画生意。夏光之前告诉我,他和董梅合租了一家旧衣铺的楼上,应该离这里不远。他还答应我筹备龙船赛时帮忙呢。”

“把夏光带来见我!”狄公下令。

“他已经回城了。”卞嘉慌忙说,“我来这里时撞见他往南门走。这人左脸有道长疤,我不会认错。”

狄公见柯元良心神不宁,像有心事急着离开,便说:“罢了,待我细细审理此案。两位暂且不要泄露消息,就说董梅是心病突发。明日上公堂时,请两位务必到场。洪亮,送两位相公下去,再把衙官叫来。”

卞嘉、柯元良走后,狄公对仵作说:“多亏先生精通此道,今日若听了卞大夫的诊断,险些误事。你即刻回衙填写验尸格目给我。”

仵作满脸得意地应诺离开。狄公背着手来回踱步,见洪参军带衙官来了,便命令:“把死者的衣服取来。”

衙官从案桌下拿出一个包袱解开,说:“董梅的衣服都在这里,长裤、腰带、鞋袜,这件袍褂是在船上大铜鼓下找到的。”狄公伸手到袍褂宽袖里搜寻,袖中只有董梅的户籍、学籍状卷和几文散银。他摇摇头对洪亮说:“把包袱带回衙里。”又令衙官:“用席子卷起尸体运回衙里空牢停放,然后速去夏光住处带他来,我今夜要审他。”

衙官下去安排衙卒,洪亮伺候狄公卸下官袍,忍不住问:“谁会谋杀这个穷书生?”

“谋杀?”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我听说他是心病突发死的。”

狄公猛地转身,正要怒斥,认出是孔庙对面古董铺的杨掌柜,便压下火气,缓口气说:“杨掌柜知道了,暂勿声张,别让外人听见。”

杨掌柜扬起浓眉,露出整齐白牙微笑着说:“这点不用老爷费心。不过港头河面的渔父渔婆都说他是被白娘娘抓走了。”

“这怎么说?”狄公恼怒地问。

“这里百姓就这么称呼庙里的神,龙船赛死了个后生,渔父渔婆很高兴,觉得白娘娘得到供奉,今年鱼就长得好。”

狄公只得耸耸肩。

“那他是怎么被人害死的?”杨掌柜瞟了一眼蜷缩的尸体,“老爷,怎么没见血?”

狄公冷冷地说:“你若想知道详情,明日一早来公堂看审。对了,杨掌柜,董梅平时也做古董生意,你和他有往来吗?”

杨掌柜摇摇头,搔了搔黝黑的脸,回答:“听过这名字,但从没见过。我干这行独来独往,风里来雨里去,整天骑马奔波,专门寻访挖到宝物的人家。偶尔能收到几件奇货,身子也练得像金刚。那一天……”

“董梅有个伙伴叫夏光,你见过吗?”

“没见过,老爷。”杨掌柜皱皱眉,“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实在想不起来。我刚才说到哪了?哦,那天我在东城庙市弄到一幅古画,老爷,你肯定感兴趣,价钱绝对……”

“改日我去你铺子,杨掌柜,我现在正忙,马上要回衙里。”

杨掌柜大失所望,鞠躬告辞。

狄公对洪参军说:“这人对古董的见识令人难以置信,每次闲聊都让我受益匪浅。可惜今天来的不是时候,还想兜售古董。洪亮,看来这案子要我们俩分头查了,陶甘、乔泰、马荣后天才能回衙。”

洪参军沉吟道:“说来不巧,我年迈糊涂,能有什么用?乔泰、马荣不说,陶甘才是断这种下毒案的能手。”

“别发愁,别小看我们自己!我现在就去白玉桥镇,很明显董梅是在那里的酒筵上被下毒的。我先去看看酒店情况,你去孔庙县学拜见欧阳助教,问问董梅和夏光的学业品行。老助教眼光独到,我想知道他对这两个少年的看法。你不用等我,明早饭后到内衙找我。”

他们走下彩台悬梯时,狄公又想起什么,说:“还有,你路过衙府时让管家告诉内眷,我今夜很晚才回府。”

第十一部 御珠案 第四章

狄公从衙卒那里牵过一匹马,翻身骑上,向南疾驰而去。路上挤满了回城的人,没人注意到他。

官道有四五里沿着运河延伸,堤岸边还坐着三三两两的男女。绕过一座小山岗,四周出现茂密的树林,穿出树林到了平地,就能看到白玉桥镇口的彩灯。跨过高高的白玉拱桥(市镇因此得名),狄公看见运河里船帆林立,水波闪烁,这里正是镇河与运河的交汇处。

桥对面的街市上彩灯闪耀,一片光明,大群人聚集在店铺周围,生意依然兴隆。狄公下了马,牵着缰绳走到一家铁匠铺,铁匠正好闲着,他给了铁匠几个铜钱,让他看守马匹并喂些草料。狄公暗自高兴,铁匠没认出他是本州刺史。

狄公沿着街道随意走着,琢磨着该去哪里打听消息。忽然,他看见河岸上一株垂杨下有座小庙宇,门墙梁柱漆成红色,香火很旺,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纷纷往募捐箱里扔几文钱。狄公走进庙里,好奇地朝殿堂内张望,一个穿着破袖子的老庙祝正在给悬挂的油灯加油。神坛上供奉着一尊真人大小的娘娘像,披着彩绣衣裙,盘腿坐在莲花宝座上,半睁半闭的眼睛瞅着他,嘴唇微微弯曲,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狄公是坚定的正统儒者,向来厌恶这种民间的祭祀活动。今天这张娇艳的笑脸更让他感到格外不安。他皱紧眉头走下庙外的石阶,继续往前走。不久,他看见一家修须店,店门正对着河岸。他走进去坐在长凳上等候,抬头忽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朝店铺走来。她穿着玄色缎面长裙,下半张脸用紫绫巾遮掩着。这女子显然不是风尘女子,衣饰淡雅,举止雍容,倒像是官府里的贵妇人。她走到修须店门口停了下来,慢慢摘下紫绫巾,紧紧盯着狄公。狄公心中疑惑,一个单身女子无人陪同,此时在闹市中晃荡,会有什么正当事情呢?店铺里的伙计笑脸相迎,狄公只好安下心来让伙计为他打理胡须。

“您从哪里来?”伙计一边替狄公梳理胡须,一边问道。

“我是外乡来的拳师,正要上京探亲。”狄公答道。他知道拳师通常侠义心肠,救人急难,最容易受人敬重和信赖。

“今夜您的生意想必很兴隆吧,这么多人来看赛龙船。”狄公问道。

“您这话说错了。实话说,今夜人们都去了好去处。您没看见前面那家酒店吗?赛船前卞相公、柯相公两位阔爷摆下酒席,专门宴请众桨手,大家不用花一文钱就能上桌痛快吃喝,谁还肯来这里花几文钱梳理胡须呢?”

狄公点点头,用眼角偷偷瞥了一眼站在店铺门口的女子,她正倚着栅栏耐心地等着他。狄公心想,莫非她真是风尘女子,专门等我出去招揽生意?他转而又问伙计:“我看那酒店里只有四个伙计,这么多桨手吃喝,怎么来得及准备酒菜,不会忙乱吗?听说共有九条船呢。”

“不,他们一点不忙。您看店堂后有一张桌子,上面放了六个大酒坛,今夜坛里盛满了酒,任大家自己舀,管够喝。两边桌上又堆满了成盘的菜肴,随便挑选,分文不收,而且菜肴都是上等佳品。卞相公、柯相公请客真是大方,让人眼红。他们自己忙上忙下张罗,还抽空和这个那个闲聊几句……嗯,您要不要洗洗头?”

狄公摇了摇头。

伙计又自顾自地说:“我敢打赌,那里的人都要喝到半夜醉醺醺才肯罢休。哦,听说赛船时出了事,有个打鼓的后生死了,大伙儿可高兴了,说白娘娘得到了供奉,今年秋天会有好收成。”

“你也信白娘娘?”

“半信半疑吧。我这行生意前不靠水,后不靠山,多少可以冷眼旁观。我虽然不去她庙里烧香,但不敢走近那边的曼陀罗林。”他用手中的剪子指了指方向,又说:“那片林子都说属于白娘娘,别说进去,就是走近正面看一眼都心里发毛——”

“好了,好了,小心剪子!差点戳到脸,多少钱?”

狄公付了钱,道了谢,戴上帽子,走出店铺。

那女子果然迎着他走来,轻声说:“官爷,小妇人唐突了,有句话想跟您说。”

狄公停下脚步,快速打量了她一眼,低声说:“小娘子请讲,有什么事?”

狄公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这女子神态矜持,说话温和,确实有官家妇人的样子。

“刚才听说您是拳师,就斗胆拦住您,有一事相求,不知您是否答应?”

狄公十分好奇,心想这女子究竟有什么事,故意作态道:“我是走江湖的人,眼里只认得银子。”

“跟我来!”

她走到河边柳树荫下,搬来一个粗石凳坐下,狄公侧身坐在对面。这女子长得十分标致,年纪约二十五岁左右,杏核脸,不施粉黛,淡淡的红晕让她细腻柔滑的脸颊格外动人。她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打量了狄公半晌,才开口说:“今夜的事无需您冒什么风险,我要和一个人会面,商谈一件紧要之事,地点在曼陀罗林边一栋没人住的宅子里,从这里走过去大约半个时辰。之前商定此事时,我忘了今夜是赛龙船的日子,无赖、闲汉、泼皮都会在这里出没。我想请您陪我去那栋宅子,护着我别被人挤撞。您只需把我带到宅子门口就行。”说着……

狄公心想,她理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故意猛地站起来,冷冷地说:“话不能这么说。我何尝不想拿赏银,但我一个顶天立地的拳师,怎能帮人做偷会密约、败坏伦常的勾当?”

“你竟敢胡说!”女子愤怒地叫起来,“我让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这完全是光明正大的。”

“你要我帮忙,就得先把这‘光明正大’的事说清楚。”狄公紧逼道。

“您先坐下,时间不多了,我自然会先说服您。您这态度倒让我先信了几分您的忠诚正直。实话说吧,我受人之托,今夜要买进一件稀世之宝,价钱已经谈好,只是情况不同寻常,卖主要我发誓不准走漏半点风声,因为还有别人想得到这件宝物。要是被别人知道,卖主就没法安心享用了。他此刻正在那宅子里等我,那里多年没人住,正是做这种买卖的稳妥地方。”

狄公看着她垂下的长袖,又问:“这么说,您已经把这笔巨款带在身上了?”

女子从长袖里取出一个方纸包,默默地递给狄公。狄公环顾四周无人,拨开纸角往里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纸包里整齐地捆着十根沉甸甸的金锭。他把方纸包还给女子,问道:“敢问小娘子尊姓?”

“别问多余的!我这么信赖您,您却这么啰嗦。”她平静地嗔怪着,一面把方纸包又放回袖中,重新拿出那块银饼,说:“这买卖彼此无欺,希望您也能信赖我。”

狄公点点头,接过银饼。

狄公和修须店伙计一番交谈后,心里明白来这里搜寻董梅被毒死的线索显然没希望了,酒店宴请桨手时一片混乱,任何人都可能在董梅的酒食里下毒。此刻他倒不妨留意看看这女子究竟要做什么。

穿过街市时,狄公说:“小娘子稍等,我去买盏灯笼。”

女子不耐烦地说:“那地方我很熟,灯笼火光反而惹人注意。”

“但我得独自回来!”狄公淡淡地说。

他在一家杂货铺前停下,摸出几文铜钱买了一盏灯笼。

两人继续往前走,狄公忍不住问:“不知小娘子要见的那人怎么出来?”

“他平时就住在那宅子里。要是您害怕,他可以送我回白玉桥镇。”

两人默默前行。刚穿进通向树林的暗黑小路,就看见一群浪荡公子正和三个女子在那里嬉戏调笑。他们用下流言语议论着狄公和那女子,只是畏惧狄公高大威武的身形,才没敢上前寻衅。狄公昂首走去,毫不理会。

又往前走了好一段路,女子突然拐进一条幽径,这条幽径正通向浓密漆黑的曼陀罗林。这时他们遇上了两个在树林间晃荡的无赖,彼此走近时,狄公交叉双臂,步伐沉稳,警惕地摆出拳师迎斗的姿势。那两个无赖本想惹事,见此情形也知道深浅,愤愤地啐了一口,自行走开了。

狄公心想:这路确实难走,这女子真是有眼光,能认出我是个可靠的人,那银饼没白花。她一个人怎么能在这片林子里来去自如呢?

幽径蜿蜒曲折,树林越来越茂密,树木也越来越高大。地上覆盖着厚厚的落叶,偶尔有几点苍凉的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早已听不见街市的喧闹声,只有夜鸟凄厉的叫声偶尔打破这令人胆寒的寂静。

女子转过身,指着一棵高大的松树说:“记住这棵松树,你回去的时候从这里左拐,一直往左走就能走出这片林子。”说完她自顾自地走进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她对这里的一切异常熟悉,狄公急忙跟在后面,只觉得脚步踉跄,好几次差点被坑洼的路面绊倒。

他停下脚步喘了口气,惊讶地问:“小娘子,这地方怎么这么荒凉?”

“这里是白娘娘的曼陀罗林,是非常神圣的地方,白娘娘经常显灵,你没听店铺里的伙计说吗?官爷是害怕了吗?”

“小娘子放心,我虽然有点害怕,但到底不是懦夫。”

“好!就快到了,千万别出声!”她停下脚步。

狄公看到惨淡的月光下,有一座荒圮败坏的高大门楼,门楼两边的高墙蜿蜒伸展,隐没在幽暗的林木中。女子走上水青石阶,推开两扇被风雨剥蚀得几乎腐朽的木门,回身轻轻说了句“官爷请自便”,就走进了那座宅子。狄公转身往回走。

走到那棵高大的古松下,狄公停下脚步,略一思索,把灯笼放在地上,将袍襟塞进腰带,卷起衣袖,然后提起灯笼,转身又朝门楼走去。

他想亲眼看看那两个神秘人会面的地方,找个有利的角落藏起来窥视。如果真是纯粹的买卖,他就立刻离开;要是有半点可疑,他就公开身份,当场问清怎么回事。

狄公轻轻推开大门走进门楼,门楼里是一个空敞的前院,周围一片漆黑,不见人影。他定睛细看,发现不远处的拐角处微微有灯火透出,便穿过一条黑暗的过道,朝灯火闪烁的地方快步走去。

穿出过道是一个荒凉的大庭院,里面野草丛生,腐木散发着腥味。正中间影影绰绰有一座大厅堂,在惨淡的月光下能看到高甍飞檐的朦胧轮廓。忽然,他听到右边圆洞门外传来模糊的声响,赶紧穿过去仔细倾听。声音来自一个台基有四尺高的亭阁,里面果然有烛火晃动,亭阁外是一个四面粉墙围起来的小花园。花园里荒草萋萋,虫声唧唧,沿墙种着一排古柳高槐。亭阁四面的窗格和顶檐瓦翎像是新近修葺过的,其他地方则很荒败,正门两扇朱红格子门紧紧关着。

狄公观察了一下形势,看到亭阁左边的圆墙只有四尺高,墙外大树参天,郁郁葱葱。他找到一个墙砖凸凹的地方,飞身攀登上园墙,大胆地朝亭阁飞快爬去。当他爬近亭阁,正要趴下身子从窗格往里看时,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四周一片漆黑。他听见女子说:“我得先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才告诉你……”接着是一声诅咒,然后是扭打的声音,女子大叫:“把手放开!”

突然,狄公身下的墙头晃动了一下,他赶紧拉住墙外一根树桠,竭力稳住身子。十几块砖“哗啦啦”地倒塌到墙下的瓦砾堆上。狄公惊出一身冷汗,正慌神时,忽听得亭阁里传来女子一声凄厉的叫喊,接着是门被打开和急促的脚步声。

狄公急忙跳下墙,大声喊道:“别跑!”但没用,只听见远处树枝“噼啪”折断的声音,一个黑影飞快地逃进了树林。狄公想去追赶,早已不见踪影。

亭阁的门半开着,里面烛光摇曳,那女子躺倒在地上。

狄公气急败坏地登上亭阁台阶,在门口差点趔趄摔倒。女子仰天躺着,一柄短剑刺进她的左胸,剑柄露在外面。狄公心中叫苦,赶忙上前蹲到她身边,仔细看她平静苍白的脸——她已经死了。

狄公愤怒地自语:“她出钱雇我保护她,却偏偏在我眼皮底下被杀了!”

她显然反抗过,右手紧捏着一把薄刃小刀,刀上还沾着血迹,血迹从地上一直滴到门口。

狄公伸手摸了摸她的衣袖,装金锭的纸包不见了,只有两条鲛绡汗巾和一张单据,单据上写着“柯府琥珀夫人百拜交纳”。

狄公心中十分疑惑,他听说柯元良的正夫人多年来一直患有不治之症,为此柯元良纳了一房侍妾名叫琥珀。琥珀年轻美貌,想来死者就是她了。柯元良这个糊涂虫,竟然让爱妾独自来这里帮他买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却不知这原来是个抢夺金锭的圈套。

狄公叹了口气,站起身仔细查看亭阁。里面除了一把椅子和一张竹榻外几乎没什么家具,也不见能贮藏东西的地方。内墙和天花板像是新近修葺过的,窗格都装上了铁栅,门外挂着一把胳膊般粗的铁锁。他摇了摇头,紧锁眉头,略一沉思,便用蜡烛点亮灯笼,出了小花园,过了圆洞门,穿过庭院,走进大厅堂。

大厅堂里空荡荡的,幽暗潮湿。后壁高高悬挂着一块积满尘土的匾额,上面写着三个泥金大字“翡翠墅”,落款是“董一贯”。几只大胆的蝙蝠在狄公头上盘旋,地上有好几只老鼠窜来窜去,厅堂里像坟墓一样阴森,外面寒气凝重,一片寂静。

狄公又回到亭阁,蹲下身小心地将短剑从女子胸脯拔出——短剑一直刺到心脏,玄缎长裙浸透了鲜血。他又从女子手上抽出那柄薄刃小刀,用一块帕巾把两柄刀剑包在一起。最后仔细看了看亭阁现场,才转身下了台阶。

这时月亮又从乌云里钻了出来,狄公回头忧虑地看了一眼黑黝黝的曼陀罗林,那些鬼怪般狰狞的大树在夜里更让人胆战心惊。突然,他发现有人正沿着低矮的园墙偷偷走来,隐约能看到那人蓬乱的头发。那人显然没察觉狄公,自顾自不慌不忙地走着。狄公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怖,全身不由颤抖起来。他赶紧蹲下,轻轻贴向矮墙,抓住墙头用力翻了出去。墙外是一条长满野草的小沟,而那墙足有六七尺高,墙外并没有人。

狄公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个“可怕的人”,忽然轻轻吁了口气——原来是月光捉弄人,那只是一只乌龟,背上拖着一束缠结的野草。

“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在吓我!”狄公一把揪住乌龟,扯去它背上的野草,又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巾把它包起来,四角系好放进袖中,然后翻过墙回到花园里。

狄公出了翡翠墅门楼,好在手中有灯笼,很容易就循着原路回到了白玉桥镇。

白玉桥镇的街市上依旧是节日的欢乐景象,灯火辉煌,人群熙攘。狄公找到镇署的里甲,亮明身份,命令里甲派团丁去翡翠墅收殓女尸,运到城里衙门,又布置十二名团丁守卫翡翠墅到天亮。然后他从铁匠铺牵出坐骑,把袖中的两柄刀剑和那只乌龟放进马鞍袋,挥鞭骑马回城。

第十一部 御珠案 第五章

尽管已经是深夜,濮阳城南门仍然半开着,三五成群的百姓还在陆续进城。每个人都要交给守卫的兵士一枚小小的长方形竹牌,竹牌上潦草地写着个数字。今夜,如果城里的百姓要在关城门之后回城,必须事先呈报姓名、身份和宅址,领取这样一枚竹牌。没有竹牌的人,需要由守门士卒验明姓名、身份、宅址,并交纳五个铜钱才能进城。

南门的校尉看到远处有一骑飞奔而来,连忙命令兵士把城门开大。狄公勒住马,问道:“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受伤的男子进城?”

校尉把头盔向后推了推,回答说:“老爷,这可不好说,我们没有时间仔细察看每个进进出出的人,这么大一群人,哪里顾得过来?今夜濮阳城里的人几乎都出了南门。”

“嗯。从现在起,你必须仔细检查每个回城的人,如果看到有刚受刀伤的男子,就逮捕他,立即带到衙门。你马上派一个士兵骑马去另外三道城门传达同样的命令。”

城里的三街六市仍然挤满了欢乐的人群,灯火绵延十里,人声喧闹。酒肆和店铺生意正忙。狄公策马向东城缓缓驰去,他记得柯元良的宅邸就在东城。

来到东门不远处一幢幽静的府邸,狄公下了马,在门楼外的白玉柱上系好缰绳,走上高高的台阶,轻轻敲了敲红漆大门。

管家应声开门,狄公递上名刺。管家见是本州刺史狄老爷,慌忙跑入内厅禀报柯元良。柯元良得知狄公深夜来访,急忙来到前厅。他满面惊惶恐怖,忘了礼数,见到狄公就激动地问:“狄老爷,是不是出事了?”

“嗯,柯先生,进屋里说。”

“当然,狄老爷。啊,小民未能远迎,疏忽了礼节,还请恕罪。我正在担忧……”柯元良焦急地摇着头,脸上露出懊悔不已的神色。

他领着狄公出了前厅,转弯抹角穿过几处回槛曲廊,来到一个厅堂,上楼便是一间幽雅僻静的大书房。书房两边靠墙是古董柜和书柜,古董、宝玩、书籍、字画陈设得疏落有致,井井有序。

他们在墙角一张圆茶桌边坐下,柯元良执壶斟酒,狄公开口便问:“柯先生的偏夫人是不是名叫琥珀?”

“是的,老爷!出了什么事?她吃罢晚饭就出去办一件差事了,到现在还没回府。”

“柯先生,琥珀夫人被人杀死了!”

柯元良顿时脸色苍白,睁大惊惶的眼睛盯着狄公,呆呆地说不出话。半晌,才吐出一连串惊讶的问话:“被人杀死了?这怎么会发生?谁干的?在什么地方?狄老爷可知道她在哪里被人杀的?”

狄公捋了捋胡子,冷冷地说:“至于最后这个问题,你应该知道答案,因为,柯先生,正是你委派她到那个荒僻的宅子去的。”

“荒僻的宅子?哪个荒僻的宅子?究竟在哪里?老天,她为什么不听我的忠告,我恳求她至少要告诉我去哪里,但她却……”

狄公打断他的话:“柯先生最好从头细细讲起。你先喝杯茶,当然,这对你来说是个可怕的消息。要不是我掌握了当时当地的所有详情细节,这凶手恐怕永远也抓不到了。”

柯元良呷了一口茶,情绪稍稍平静了些,又问:“究竟是谁杀的?”

“一个男子,还不知道姓名。”

“怎么杀的?”

“被一柄剑刺进胸膛,当场死去,没受多少痛苦。”

柯元良木然点点头,又深深叹了口气,说:“琥珀是个非同寻常的女子,老爷,她常帮我鉴别古董,她对古董的鉴识有非凡的眼力。她身上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充满了奇妙的魅力。”

柯元良沮丧地望了望沿墙那乌木雕花的高大精致的古董柜,继续说:“所有这些都是琥珀一手精心布置的,体现了她的眼光和雅趣。她还亲手分类标签,编纂目录。我四年前买下她时,她还是个尚未开蒙的丫环,我教了她一两年后,她就写得一手好字。真的,她异常聪明颖慧……”他哽咽住了,痛苦地垂下头。

“柯先生是从哪里买下她的?”狄公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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