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骏望着案前满脸愁容的郭荣,那双往日里运筹帷幄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疲惫,连说话都透着几分无力,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感慨。他放缓脚步上前,声音温和却带着笃定:“官家,咱们北人不适应南方天气,以臣下看,皇后娘娘多是水土不服,待回到开封府,离了这南方的潮湿水汽,这病不用费大力气,便能慢慢好转呢!”
郭荣闻言,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杨骏身上,那双眼眸里的焦灼似是被这几句话冲淡了些许。他轻轻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药包,一声叹息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你说的是……朕也盼着如此。只是眼下淮南战事正紧,皇后生病,朕一时间内竟无头绪,这才把你给诏了过来。”
杨骏立于帐中,一时未能完全揣摩透郭荣话中深意,只静静站在原地,等着官家继续开口。帐内烛火跳动,映着郭荣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眸,过了片刻,郭荣缓缓挺直脊背,语气里重新添了几分帝王的沉稳,只是那掩在眉梢的倦意仍未散去:“如今战局看着是我大周气势如虹,扬州、六合接连告捷,濠州也有进展,可你我都清楚,南唐经营江北多年,根基未完全动摇,想要一鼓作气将其拿下,并非易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杨骏身上,声音又轻了几分:“就在你赶来涡口的路上,南唐的李德明又带着求和的文书来了,朕召你过来,就是想听听你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这和谈,咱们该应下,还是继续打下去?”
杨骏心中猛地一震,他此前虽料想过南唐可能再提和谈,却没想到官家会直接将这般重大的决断,单独拿出来问自己的意见。他略一思忖,躬身道:“官家,此乃关乎两国存亡的大事,按律该召李相公、窦学士等重臣一同商议,集众人之智,方能定下最稳妥的计策,臣一人之言,恐有偏颇,未必周全。”
“哈哈!”
郭荣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却更多的是亲近:“骏哥儿,你如今也学滑头了?在朕这里,还用得着说这些场面话?难道连朕面前,你都不愿说句实话了?”
杨骏望着郭荣眼中那份不掺任何猜忌的信任,心底瞬间涌起一股暖意,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迎上官家的目光,语气掷地有声:“既然官家对臣推心置腹,臣便不敢藏私,斗胆说句肺腑之言——从长远战局看,若能一鼓作气拿下江北十四州,将长江天险握在手中,自然是一劳永逸的上策,往后再取江南,便如探囊取物。”
他话锋一转,指尖轻轻点了点案上散落的军情奏报,语气多了几分审慎:“可眼下的情况,却容不得咱们一味冒进。将士们从年初打到如今,连着经历滁州、六合、扬州数场恶战,早已疲惫不堪;寿春仍在南唐手中,硬攻恐要付出惨重代价;更重要的是,粮草转运因连日梅雨受阻,涡口粮仓的存粮只够支撑两月——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困境。”
“再者……”
杨骏抬眼看向郭荣,目光锐利道:“南唐虽屡战屡败,却仍有根基——李景达尚有残部在江南集结,金陵城内还有数万禁军,若咱们逼得太急,真把他们逼到‘狗急跳墙’的地步,拼尽全力与咱们周旋,反而会让战事陷入胶着,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