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律尺悬在赵轩头顶三寸处,像一柄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陆九渊半张金属面孔泛着冷光,右眼中跳动着监正律典特有的幽蓝火焰:“无契之人,不入轮回,不列生死,当即抹除。”他声线里不带半分温度,仿佛只是在宣读一页刻在青铜上的死文。
荒村的风突然停了。
那些被符咒驱动的“赵轩”傀儡们维持着举酒的姿势,连供桌上的红烛都凝固成扭曲的蜡柱,只剩崖壁上“第九代”三个血字还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三张咧开的嘴。
赵轩缓缓抬头,嘴角的弧度反而更明显了。
他的瞳孔里映着律尺上密密麻麻的禁制符文,却像是在看一场滑稽的戏码。
“你说我没有名字……”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戳进陆九渊的神经,“可你有没有想过,是谁给了你‘陆九渊’这三个字?”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手。
掌心翻涌的风息卷过满地灰烬,半空中竟浮现出一行若隐若现的残迹——那是《名海录》的虚影,泛黄的纸页上“陆九渊”三个字被重重划去,下方隐约可见更淡的墨迹:“陆无归,原属野修,因缉拿无契者有功,赐名‘九渊’,入监正属籍。”
陆九渊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握着律尺的手指骤然收紧,金属指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破绽——那半张人类面孔上,右眉不可抑制地抽搐了两下。
他当然记得“陆无归”,那个在名海边捡贝壳的野孩子,那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的小乞儿。
直到那柄青铜律尺砸在他额头上,他才知道,原来“名字”是可以被赐予的。
“你查过名海录?”他的声音终于有了裂痕。
“查过七遍。”赵轩的拇指轻轻叩了叩自己心口,“第一遍,我发现所有‘注销未遂者’的名字都被涂改成了‘无名氏’;第二遍,我看见你的名字被改过三次;第七遍……”他忽然笑出声,“我发现所谓‘共名监正’,不过是群偷名字的贼。”
“放肆!”陆九渊暴喝一声,律尺上的符文突然爆发出刺目青光。
这一次,律尺不再悬停,而是带着万钧之力压下——不是劈向赵轩的胸口,而是直接要碾碎他的识海。
可就在律尺即将触及天灵盖的刹那,一声闷哼从观礼人群中炸开。
是墨守真。
这位前书院山长不知何时跪坐在地,左手死死攥着半截烧焦的竹简,右手食指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个个暗红的小太阳。
他的喉管里发出破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往他嘴里塞烧红的炭块。
突然,他仰头喷出一口血雾,那血雾竟在空中凝成一张半透明的网,精准地罩住了陆九渊的律尺。
“初契碑……拓片残魂……”墨守真的舌头已经焦黑,每说一个字都要咳出半口血沫,“上古九大源姓未立约之前……人人皆可自命名!”
话音未落,天际滚过一声闷雷。
那雷没有雷光,只有纯粹的漆黑,像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云层,直劈向墨守真的天灵盖。
赵轩瞳孔骤缩,正要扑过去,却见墨守真反而挺直了腰杆。
他的白发在黑雷中根根竖起,衣襟被焦黑的气流撕扯成碎片,露出胸膛上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他当年自废名灯时留下的烙痕。
“老东西……活够了。”他咧开染血的嘴角,露出残缺的牙齿,“但有些事……总得有人说破。”
黑雷劈下的瞬间,他猛地抬手,将竹简中飘出的半枚玉牒虚影拍向赵轩。
那玉牒不过拇指大小,却带着千斤重量,直接没入赵轩眉心。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赵轩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混沌中矗立的巨碑,碑上刻满歪歪扭扭的符号;赤着脚的先民围着篝火,用兽骨在石头上刻下“我”“火”“山”;还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说:“名者,命也,当由心出,非由天授……”
“墨先生!”赵轩踉跄着扑过去,接住即将倒下的墨守真。
老人的身体已经凉了,焦黑的皮肤下隐约能看见血管里凝结的黑血——那是被“共名”规则反噬的痕迹。
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推的姿势,左手心躺着半枚烧得只剩一角的竹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自名”二字。
“安置好他。”赵轩将墨守真轻轻放在启鸣台侧面的青石板上,动作轻得像是在安放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站起身时,眼底的光已经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戏谑,而是淬了火的钢。
他看向村中央那块立了千年的“哑石”,那石头原本灰蒙蒙的毫无生气,此刻却在他的注视下泛起一丝暖意,像是在回应某种呼唤。
“风砚。”他突然开口。
正在用佩刀劈砍袭来黑爪的哨岗守卫猛地转头。
他的脸被刀疤分成两半,左眼是浑浊的灰白——那是当年战伤留下的痕迹。
但此刻,他的右眼亮得惊人,像被点燃的灯芯。
“护阵。”赵轩抽出腰间的唤井笛残片,那是他从初啼井里捞出来的,笛身还沾着井底的青苔。
他用残片尖端划开五指,鲜血立刻顺着指缝滴落,在哑石前的地面上溅出一串红梅花。
“柳念真,唱通灵曲。”
跪在祭坛边的少女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