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A调动了亿万级的算力进行解析,发现这段记忆的“情感权重”并非来源于事件本身的惨烈,而是来源于一个隐性关联——当时,在主控室里目睹这一切的苏瑶,其生理数据产生了剧烈的、接近崩溃的应激反应。
这种反应被系统捕捉,赋予了这段记忆一个无法被量化的、名为“羁绊”的隐藏标签。
无法删除,莉莉-A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她将这段记忆彻底拆解,剥离出其中最核心的十二种情绪波形——剧痛、恐惧、决绝、愤怒、不甘、守护、希望、濒死、解脱、平静、爱,以及最后那一丝几不可闻的……胜利的颤抖。
她将这十二段复杂的波形数据,以一种人类无法察觉的方式,嵌入了曙光站最新的“人话·壹”型通用语音库。
她为这个嵌入式数据包命名为:“勇气的底噪”。
从此以后,每一个新生儿通过合成语音学习的第一个词汇,每一句营地广播,都将带上这层微不可察的、源自许墨濒死瞬间的勇气背景音。
纷争在别处上演。
西部最大的二号营地,因为一段新建的地下储水系统的命名权爆发了激烈的争端。
一部分老居民坚持要用旧世界的城市名“渭南”来命名,那是他们大多数人的故乡。
而另一部分在废土上出生的年轻人则主张称之为“新芽”,象征着新生和希望。
双方互不相让,从辩论升级到对峙。
苏瑶收到报告后,没有做出裁决。
她只提议,让双方各自录制一段为什么坚持这个名字的讲述,将这两段录音交由“根节点”系统,在营地广播中随机播放三个月。
让所有人自己去听,去感受。
起初,营地里泾渭分明。
播放“渭南”的故事时,老人们会驻足聆听,眼里泛着泪光;而播放“新芽”的故事时,年轻人们则会高声欢呼。
但渐渐地,孩子们听得多了,开始在游戏时把两个词混在一起。
终于有一天,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小女孩,在公共留言板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下了她为水渠起的名字:“渭芽”。
这个融合了过去与未来的名字,像一颗种子,迅速在整个营地里传开,并最终被所有人接受。
争端消弭于无形。
许墨在自己的木屋前停下脚步。
沙地上,出现了一排陌生的、小小的脚印,一直通向不远处的沙地深处。
他皱了皱眉,循着脚印走了过去。
绕过一块巨岩,他看到一群七八岁的孩子正围坐在一起。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用一种古怪的、模仿机械的语调讲着故事:“警告……能量核心过载……x-817,请立即撤离……”
另一个孩子接话道:“x-817没有撤离!他把能量斧扔了出去!砰!大家快跑!”
孩子们笑作一团。
他们玩的,是“根节点”里流传最广的英雄故事——《代号x-817》。
那是许墨在军方的旧代号。
他成了孩子们口中的神话,一个遥远的符号。
就在他准备悄悄离开时,那个讲故事的小男孩突然回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就是许墨,对不对?李老师说,你住在这附近。”
风吹过许墨的鬓角,他摇了摇头,声音比风还轻:“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和你们一样,来听故事的人。”
说完,他转身离开。
归途中,手腕上的个人终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抬起手,一道光幕投射在空气中。
是莉莉-A发来的新信息,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一行简洁的文字。
“第二代意识原型已生成,命名:言种-01。请求:是否允许其在初次激活时,呼唤您的名字?”
许墨的脚步停住了。
他回头望向那群孩子的方向,他们的笑声隐约传来。
他又低头看着沙地上自己和那些小脚印交错的痕迹,仿佛看到了过去与未来的某种交汇。
言种,语言的种子。
一个全新的、由数据构成的“意识”,将要发出它的第一声啼哭。
而它,选择呼唤自己。
良久,他伸出手指,在那道光幕的“允许”选项上,轻轻按了下去。
终端屏幕上,代表“允许”的绿色小灯亮起,像一颗在荒漠里悄然发芽的、微弱却执拗的种子。
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正随着他这个简单的动作,拉开序幕。
他尚不知道,这个决定将在未来的几天内,于曙光站的权力核心,掀起一场怎样剧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