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初走进来,挥手让儿子稍歇。他坐到榻边,握住妻子冰凉的手,目光温柔:“小玉儿,今日感觉可好些了?是不是… … 又想娘家人了?”
赵明玉眼中闪过一丝黯淡,轻轻点头,低声道:“梦里常常见到母亲,还有… … 德安哥哥。” 她抬起眼,带着一丝怯怯的期盼,“听说… … 哥哥他… … 在朝中还好吗?”
陈太初微微一笑,抚摸着她的手背:“放心。你兄长赵德安,如今已是开封府尹,兼着龙图阁学士,官声不错,圣眷正隆。”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家常事,“等你身子再好些,我便带你回汴梁去看看他们,可好?”
赵明玉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星火闪烁,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她反手紧紧抓住丈夫的手,声音发颤:“官人莫要说笑!你… … 你与官家已是那般局面,近乎… … 不死不休。此刻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会害了陈家,害了哥哥,更会害了你自己!我… … 我宁愿此生不见家人,也绝不要你再去涉险!”
陈太初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心中既酸楚又温暖。他用力回握她的手,声音沉稳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傻玉儿,你既知为夫在谋划,难道还不相信你家官人能把这事办得周全吗?放心,时机已到,我心中已有全盘计较。定能护得全家周全,护得你兄长无恙。流求海外孤悬,如今以后都是大宋的领土,这个从现在起就不会变了,也是我们的家。但汴梁才是我们心中的那个家。我们… … 只是出来暂避风头,散散心而已,如今,是该回心中那个家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久违的自信与决断,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赵明玉怔怔地望着他,眼中泪水无声滑落,但那泪水中,已不再是绝望与恐惧,而是难以置信的… … 希望与安心。
安抚好妻子,陈太初又转至父亲陈守拙静养的院落。
院内药气更浓。陈守拙卧床已久,形容枯槁,意识时常昏沉。异母弟陈守诚与继母刘氏在一旁悉心照料。
陈太初走到榻前,俯下身,轻声唤道:“爹爹。”
老人浑浊的眼球缓缓转动,聚焦在儿子脸上。
陈太初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怀念的温情,用一个几乎从未出口的、极其亲昵的称呼柔声道:“爹,是不是又想开德府老街上,那口滚沸雪白、撒了芫荽滴了香油的羊杂汤了?”
陈守拙干瘪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昏暗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亮光,仿佛被这极其寻常却充满家乡烟火气的记忆瞬间击中。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挣扎着似乎想说什么。
陈太初握住父亲枯瘦如柴的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爹,放心吧。风波… … 过去了。就这两日,咱们… … 动身回家。”
“回… … 回家… …” 老人极其微弱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角竟缓缓渗出一滴浑浊的泪珠,那是一种浸入骨髓的乡愁终于得到慰藉的释然。守诚与刘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 … 巨大的惊喜。
陈太初直起身,目光穿过窗户,望向北方那片蔚蓝的、通往故土的海域,眼神深邃而锐利。
归程已定,风云…将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