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年,五月,开德府,黄河古渡。
五月的阳光已颇具威势,慷慨地倾洒在奔腾咆哮的黄河水上,将翻涌的浊浪染成一片碎金。风从广阔的河面上吹来,带着湿润的土腥与水温上升后特有的暖意,鼓动着岸边的垂柳与无数面猎猎作响的旌旗。
开德府码头,此刻已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早已传遍全城——“秦王回来了!” 这座因陈氏家族而兴盛的北方重镇,瞬间沸腾了。士绅商贾、平民百姓,乃至周边闻讯赶来的乡民,将码头内外围得水泄不通。人们翘首以盼,脸上交织着好奇、兴奋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期盼,仿佛在等待一位能带来奇迹的传奇英雄。
河面之上,一支庞大的船队正缓缓靠岸。为首的巨舰艨艟,巍峨如山,吃水极深,显是远航而来。最为醒目的,是那高耸的主桅之上,迎风招展的一面玄色大纛,以金线绣着一个龙飞凤舞、力透旗布的“陈”字!在灿烂的阳光下,那旗帜熠熠生辉,散发出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折的威严与力量。
船板缓缓放下。率先出现在船头的,是一队队身着玄甲、腰佩劲弩、目光如电的王府亲卫。他们步履沉稳,动作划一,迅速而无声地控制住码头要害位置,肃立警戒,那股久经沙场、百战余生的凛冽杀气,瞬间让喧闹的码头安静了几分,众人皆屏息凝神。
随后,一个身影出现在船舷之侧。他并未着王服,只一身素雅的青灰色锦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因长年海风洗礼而略显清癯,却更显轮廓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扫过眼前熟悉的故土与黑压压的人群,无喜无悲,却自有睥睨天下的气度。正是秦王陈太初。
他并未立即下船,而是微微侧身。身后,两名健仆小心翼翼地抬下一架造型精巧、辅以软垫与轮毂的木质坐椅(正是陈太初指导工匠特制的“轮椅”)。椅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枯槁却眼神清明的老者——正是久病缠身的陈老太爷陈守拙。陈太初亲自上前,细心地将一件薄毯盖在父亲膝上,然后亲手推着轮椅,缓步走下船板。陈忠和、陈紫玉兄妹紧随其后,面色肃穆。
这一幕,孝道与威仪并重,无声地击中了所有围观者的心。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唏嘘与赞叹。
开德府知府早已率领阖城属官,身着整齐官袍,恭候在码头最前方。见到陈太初下来,知府连忙上前,撩袍便欲行大礼:“下官开德府知府,率阖城属员,恭迎秦王殿下千岁荣归故里!恭祝老太爷福体安康!”
陈太初含笑抬手,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道托住了知府的手臂,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府台大人不必多礼。诸位乡亲父老亦请免礼。本王此番归省,乃私人家事,不敢劳师动众。惊扰地方,心中已是难安。”他目光扫过周遭激动的百姓,微微颔首,“多谢乡亲们挂念。家父年高体弱,需静心休养,容我等先行回府安顿,改日再与诸位叙话。”
言辞恳切,姿态谦和,瞬间赢得了无数好感。知府闻言,更是感动,连声道:“殿下孝心感天动地,下官佩服!府邸早已洒扫干净,一应物事齐备,恭请殿下与老太爷回銮!”
陈太初点点头,不再多言,推着父亲的轮椅,在家将护卫与府衙官差的簇拥下,穿过自动分开、躬身行礼的人群,向着那座熟悉的、久违的秦王府邸行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辘辘声,身后是无数道敬畏、好奇、热切的目光。
同日,汴梁皇城,福宁殿。
虽已是初夏,殿内却依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赵桓半倚在榻上,面色较前些时日稍见缓和,但依旧苍白虚弱。一名内侍宦官正低声禀报着开德府码头传来的详细消息。
当听到“陈字王旗高悬”、“百姓万人空巷”、“秦王亲推轮椅,孝行感人”、“知府率众恭迎,场面井然”等语时,赵桓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释然,有嫉妒,有隐忧,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意味不明的叹息。
他沉默良久,对侍立在侧的贴身大太监低声道:“秦王… … 舟车劳顿,想必需得歇息一两日,以慰孝心。只是… … 再过四五日,便是端午佳节了。朕… … 朕与秦王,兄弟睽违已久,心中甚是… … 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