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年,五月,汴梁城,汴河码头。
五月的汴梁,暑气初升,运河两岸垂柳如烟,蝉鸣声嘶。往日里舳舻相接、喧嚣鼎沸的汴河码头,今日更是被一种不同寻常的热切与期盼所笼罩。消息早已不胫而走:秦王府的船队已抵开德府,而其中一艘快船,正沿着运河疾驰南下,直抵京师!船上载着的,是那位传闻中已在火海中香消玉殒的秦王妃赵明玉,以及同样“死而复生”的世子陈忠和!
码头上,人头攒动,比往日更加拥挤。除了照常忙碌的脚夫、商贾,更多了许多衣着体面的各府仆役、管家,乃至一些看似寻常百姓、实则目光锐利、悄然维持秩序的皇城司便衣。人群的最前方,一群衣着尤为华贵、神色焦急的妇人丫鬟格外醒目,为首的一位老妇人,鬓发微霜,身着诰命服制,由侍女搀扶着,不断引颈向河道远方眺望,眼圈泛红,手中紧紧攥着一方丝帕,正是赵明玉的亲生母亲,陈忠和的外祖母,赵家的老夫人。
“娘,您别急,船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身旁,一位身着紫色官袍、气度沉稳的中年男子低声劝慰着,眉宇间却也难掩紧张与激动,正是新任开封府尹、赵明玉的兄长、陈忠和的舅父赵德安。他口中虽安抚着母亲,自己的手心却也微微出汗。妹妹劫后余生,病体支离,他这做兄长的,心中岂能平静?
“我怎能不急!” 老夫人声音带着哽咽,“我的玉儿… … 受了多少苦啊!还有忠和,我那苦命的外孙儿!那起子杀千刀的恶人!若是他们有个好歹,我… … 我…” 她说不下去,只是用帕子不住地拭泪。
赵德安心中酸楚,只能重复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 都平安,这就是万幸,万幸…”
远处,运河拐弯处,一面熟悉的“陈”字王旗率先映入眼帘,随即,一艘吃水不深、航速颇快的官船破开水面,向着码头缓缓靠拢。船头甲板上,数道身影清晰可见。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
“是王妃的船!”
“快看!那是世子!”
船板尚未完全搭稳,赵老夫人已挣脱侍女的手,踉跄着扑到最前面。赵德安急忙上前扶住母亲。
船头上,陈忠和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的母亲赵明玉。赵明玉一身素净的湖蓝色襦裙,外罩一件薄薄的披风,面色苍白如纸,身形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那双望向岸上亲人的眼睛,燃着激动与难以置信的光芒。陈忠和站在母亲身侧,年轻的面容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沉稳,小心翼翼地护卫着母亲。
当赵明玉的目光与岸上母亲泪眼婆娑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的刹那,所有的坚强与伪装瞬间崩塌。
“娘——!” 一声嘶哑的、饱含了无尽委屈、思念与劫后余生的哭喊,从赵明玉喉中迸发。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汹涌而出,沿着她消瘦的脸颊滚滚落下。她几乎站立不住,全靠身旁的陈忠和全力支撑。
岸上的赵老夫人见到女儿这般憔悴模样,更是心如刀绞,哭喊着“我的儿啊!”,便要上前。
陈忠和眼眶通红,强忍泪水,先向着外祖母和舅父赵德安的方向,恭敬而郑重地深深一揖,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半扶半抱着母亲,一步步走下摇晃的船板。每下一步,赵明玉的哭声便更悲切一分,那是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终于得以在至亲面前彻底宣泄的释放。
码头上,无数人目睹此情此景,无不动容,许多妇人都悄悄抹起了眼泪。就连那些肃立的皇城司侍卫,神色也略有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