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低头看向海面,海浪正拍打着岛礁,卷起白色的浪花。浪花退去时,礁石上露出一片细碎的白色,像是某种骨骼的碎片。
祂俯冲下去,用爪尖将那些碎片拢到一起,碎片很小,边缘却很光滑,像是被海水打磨了千百年。祂将碎片凑到眼前,金瞳里映出碎片的纹路,忽然想起记忆里某个温暖的怀抱,怀抱的主人身上,也有类似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
祂想唤出那个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名字就在舌尖,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像被风沙埋住的种子,发不出芽,也结不了果。祂将那些骨骼碎片拢在胸前,双翼紧紧包裹住身体,像在守护什么稀世珍宝。
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回响,像一首永不停歇的挽歌。
祂继续向北,飞过冰封的河流,飞过覆盖着积雪的平原,最终抵达一片无垠的雪原。
这里的雪下了很久,厚得能没过山峦,天地间只剩下纯粹的白,连风声都带着冰晶的脆响。祂落在一座雪山的峰顶,脚下的冰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像是不堪重负。
远处的雪地里有一串脚印,很大,像是某种大型走兽留下的,脚印旁还有一串较小的、带着爪尖痕迹的脚印,两者并排向前延伸,最终消失在风雪里。祂盯着那些脚印,金瞳微微收缩。
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或许是在某个同样飘着雪的夜晚,祂也曾这样跟着一串脚印往前走,脚印的主人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等祂,风雪落在那人的毛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钻。
祂顺着脚印往前走,雪没到祂的膝盖,每一步都陷得很深。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脚印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消失了。山坳里有块平整的岩石,岩石上没有积雪,像是经常有人坐在这里。
祂落在岩石上,岩石很凉,却让祂想起某个同样冰凉的夜晚,有人将脸颊贴在祂的颈窝,呼吸带着雪花的寒气,却暖得让祂舍不得松开。
祂低头看向岩石表面,上面刻着一道很浅的划痕,像是用爪尖划出来的,形状很简单,像一轮弯月。
看到那道划痕的瞬间,祂心脏的位置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比在海岛时更甚,像是有把无形的刀正在剖开祂的胸膛。祂蜷缩起身体,双翼死死按在胸前,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记忆的碎片突然汹涌而来:
是雪夜里温暖的呼吸,是带着甜味的浆果,是趴在祂背上时轻轻扯动祂鬃毛的手,是在月光下互相舔舐伤口的温柔,是祭坛上飞溅的鲜血,是崩塌时绝望的呼喊,是无数个日夜里反复出现的、模糊的白色身影……
那些碎片像锋利的冰棱,狠狠扎进祂的意识里,让祂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祂想抓住那个身影,想看清那张脸,想唤出那个被遗忘的名字,可无论祂怎么努力,那身影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雪雾,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白,只能感觉到那份深入骨髓的温暖与……失去后的剧痛。
祂抬起头,对着铅灰色的天空发出一声悠长而悲怆的咆哮。咆哮声震落了山顶的积雪,雪块顺着山坡滚落,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在空旷的雪原上反复回荡。可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茫然与痛苦——祂终于明白自己在寻找什么了。
祂在寻找一个人。
一个曾与祂并肩走在雪原上、曾在海岛的礁石上为祂捡拾贝壳、曾在森林的树洞里为祂储存浆果、曾在大漠的星空下与祂互相依偎的人。
一个祂深爱过、失去了、却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人。
风雪越来越大,将狼神的身影吞没在无垠的白色里。祂依旧漫无目的地飘荡着,金瞳里映着山川湖海,映着日月星辰,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名字的踪迹。
或许祂永远也找不到了,或许那份记忆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化作尘埃,可身体里的牵引还在,心脏的疼痛还在,提醒着祂曾拥有过那样一份温暖,温暖到足以让祂在千年的孤寂里,依旧抱着一丝寻找的执念。
风掠过祂的翼膜,带着雪粒的冰凉。祂望着远处被风雪模糊的地平线,忽然觉得,或许祂寻找的从来不是记忆,也不是痕迹,而是那个能让祂的心不再空洞的名字。
只是那个名字,早已消散在时光里,像从未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