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我把课本里的小本子拿给父亲看。他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一页一页地翻着,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画满军装的纸页,没说话。我站在旁边,心里有点紧张,生怕他说我不务正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枚旧领花——是他当年在部队时戴过的,铜质的花瓣已经有些氧化,边缘泛着淡淡的绿锈,却依旧泛着温润的光。“这领花,我戴了五年,从新兵连到演习场,一直没舍得扔。”父亲把领花拿出来,别在我的校服领口上,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梦想不是画出来的,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想当军人,就得先把书读好,把身体练棒,不然怎么保家卫国?”
那天晚上,我把领花放在枕头底下,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书桌上,落在那个绿色的小本子上,我突然觉得,那个藏在本子里的军人梦,好像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想,而是变成了一颗种子,在心里扎了根,等着发芽。
从那以后,操场就成了我和阿哲的“练兵场”。每天放学后,我们都会留在操场练队列,他喊口令,我练正步,皮鞋底在水泥地上磨出一道道白印,脚后跟疼得发麻,却没人喊停。有次体育老师路过,看着我们蹩脚的姿势,忍不住笑着走过来:“正步要脚面绷直,膝盖用力,落地要稳,像钉钉子一样,不能晃。”他一边说,一边给我们做示范,挺拔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我们跟着他学,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校服后背,风一吹,凉飕飕的,却觉得浑身都有劲儿。
冬天的时候,操场的风特别冷,呼啦啦地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在割。我们练一会儿就搓搓手哈口气,阿哲的耳朵冻得通红,鼻尖上挂着霜,却还梗着脖子喊:“一二一!一二一!”有次我实在冻得受不了,搓着手说:“要不今天先到这儿吧,明天再练?”阿哲却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暖宝宝,塞给我一个:“不行,军人哪能怕冷?咱们再练二十分钟,就练二十分钟。”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把暖宝宝贴在衣服里,重新站好队列——那天的风虽然冷,却把我们的口号吹得很远,好像能飘到长安街的上空,飘到那些正步走过的军靴旁。
高考前的那段日子,学习压力特别大,每天堆在桌子上的试卷比字典还厚。有天晚自习,我看着满卷子的红叉,突然觉得特别累,趴在桌子上不想动。阿哲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偷偷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别忘了九三大阅兵时的样子,别忘了咱们的约定。”我看着纸条,想起那天操场上的晨光,想起父亲别在我领口的领花,突然就有了力气——是啊,我还有梦想,还有要实现的约定,怎么能轻易放弃?
高考填报志愿时,我没有丝毫犹豫,在提前批里填了军校的步兵指挥专业。阿哲则报了武警学院的边防管理专业。送录取通知书那天,我们又去了学校的操场,梧桐树叶已经黄了,一片片落在地上,踩上去沙沙响。阿哲拿着他的通知书,兴奋地拍我的肩膀:“你看!我被录取了!以后我守城市的边防,你去边疆带兵,咱们都当‘绿色长城’的砖!”我也把我的通知书递给他看,封面上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军官学院”几个字,在阳光下闪着光。那天的风很轻,却把我们的笑声吹得很远,我摸着口袋里的领花,突然觉得,那个藏在心里的梦想,好像离我越来越近了。
军校的生活比我想象中更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出操,五公里越野跑下来,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队列训练一站就是两个小时,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在地上砸出小水花;战术训练时,在泥地里爬来爬去,衣服上全是泥点子,胳膊肘和膝盖磨得通红,一碰就疼。有好几次,我累得想放弃,躺在宿舍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可每当这时,我就会摸出脖子上挂着的领花——那枚父亲给我的领花,我用红绳串起来,挂在脖子上,贴在胸口——想起九三大阅兵时的场景,想起阿哲歪歪扭扭的“参军申请书”,想起父亲说的“梦想是走出来的”,就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去年建军节,我回了趟老家,特意去了学校的操场。梧桐树下的栏杆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几处新的划痕,当年架投影幕布的竹竿早就不在了,只有满地的梧桐叶,还像当年一样,在风里轻轻摇晃。我拿出手机,给阿哲打了个视频电话,他穿着武警制服,站在边境线上的哨位上,身后是连绵的雪山,远处的界碑清晰可见。“你看,我守的地方,是不是特别美?”他笑着说,眼角的细纹里藏着骄傲,“昨天刚下过雪,界碑上的字我擦了好几遍,保证看得清清楚楚。”我对着视频点头,突然看见他领口的领花,和我脖子上挂着的那枚很像,都是橄榄绿的底色,都泛着梦想的光。
去年国庆,我作为受阅部队的一员,站在了长安街的队列里。当我们迈着正步走过天安门时,阳光洒在军装上,肩章上的星徽亮得晃眼。我看着广场上飘扬的五星红旗,看着观礼台上挥舞的鲜花,突然想起2015年的那个秋天,想起学校操场上的投影幕布,想起阿哲攥着的小国旗,想起父亲别在我领口的领花。那一刻,风里好像还带着当年的晨光,带着梧桐叶的清香,带着青春里最滚烫的梦想。
手机屏幕暗下来时,办公室的窗外已经黑了。城市的灯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我桌角的领花上——这枚领花,我带了十年,从校服到军装,从学校的操场到边疆的哨所,从观众席到受阅队列,它见证了我的青春,也见证了我的成长。桌角的手机又亮了,是老班长发来的消息:“今年国庆阅兵,咱们连队又要去了,你好好准备,争取再站一次排头!”
我看着屏幕,突然笑了,指尖轻轻拂过领花上的铜质花瓣。窗外的夜空里,几颗星星亮得很,像极了九三大阅兵那天,阿哲眼睛里的光。我想起父亲当年说的话,想起自己在操场上学正步的日子,想起军校里那些累得想放弃的夜晚——原来,青春里的梦想,从来都不是遥不可及的幻影,它是藏在领花里的光,是踩在正步里的力量,是我们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永不褪色的橄榄绿。
而那首《强军战歌》,还有九三大阅兵的晨光,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像一把钥匙,永远开着我心里那扇装着绿色梦想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