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宫道尽头。
婉棠僵立在原地,方才强撑的镇定彻底瓦解,脸上只剩下无处可诉的痛苦。
惠贵妃瞥了她一眼,对身旁的妹妹淡淡道:“宁儿,去小厨房看看给明辉炖的莲子羹可好了。”
宁答应乖巧应声退下。
室内只剩两人,以及榻上安睡的明辉。
惠贵妃收回望向门口的目光,语气是少见的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关于墨老,我小时候,在父亲的书房里,偷偷听过不少他的故事。”
婉棠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惠贵妃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目光落在自己因习武而略显粗糙的指节上:“我这么一个国公府的嫡女,却偏偏不爱红妆爱武装,说起来……也是受了他那些传奇的影响。”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许,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我人生中握的第一把真正的剑,还是他塞给我的。”
“就在后院的老槐树下,比划了两下最基本的起手式。”
婉棠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捕捉到一丝微光。
她急切地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慧姐姐!求你……告诉我,任何和他有关的事情,任何都好!”
惠贵妃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宫墙,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她的声音里褪去了平日的锋利,带着一种纯粹的敬仰:
“墨老……你外祖父,他是真正顶天立地的人物。”
“用兵如神,爱兵如子,一生所求,不过是边境安宁,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锦被上划过,像是在勾勒某种阵图,“我曾躲在父亲书房外,听他与幕僚谈及墨老以少胜多的‘苍云峡一役’,那种运筹帷幄,那种为国为民的赤胆忠心……”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带着难以释怀的惋惜:“他的风骨,他的抱负,像极了史书里的岳武穆。”
“精忠报国,却……”
后面的话,她咽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至于后来为何会背上‘叛国’的罪名,其中真正的隐秘,连我父亲或许也知之不详。”
“那就像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雾,先帝在位末年,许多事都成了禁忌。”
她见婉棠眼中刚燃起的光彩又逐渐被失望取代,不由得正色道:“但你记住,墨家,绝不会是叛国贼。”
惠贵妃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武将世家特有的笃定:“是先帝,对不起墨家。”
她看向婉棠,眼神里是少见的、近乎直白的安抚:“所以,你不必为此难受,更不必自我怀疑。”
“你身上流着墨家的血,这不是你的负累,该是你的底气。”
惠贵妃的话音刚落,婉棠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崩断。
她肩膀颤抖,几乎要蜷缩起来。
惠贵妃瞧着她要哭,眼神也是慌了。
嫉妒开口,硬是一句安慰的话都不会。
猛地出手,并非轻柔安慰,而是运足了力道,一掌重重拍在婉棠的后心!
“咳!”婉棠猝不及防,被这刚猛的一掌打得向前一个趔趄,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瞬间尝到了腥甜味。
她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动手的惠贵妃。
“哭哭唧唧的,像个什么样子!”
惠贵妃柳眉倒竖,语气狠厉,“墨家的后人,骨头就这么软?”
“给我把背挺直了!”
婉棠先是彻底被打蒙了,疼痛让她眼前发黑。
身体的颤抖从细微变得剧烈,疼得她眼圈通红,泪水却反而止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痛楚,却真的依言。
一点点,将微佝的背脊,挺得笔直。
那双含泪的红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而后,重新凝聚。
【啊……这就是咱们小慧慧的安慰人的方式吗?真是特别到让人有嗲不好接受啊!】
【我敢保证,婉棠特定要痛上一周。】
【对不起,我笑了。不敢想象婉棠背上有几根手指头的巴掌印。】
【好像安慰了,又好像没有……】
【都别笑了,棠棠也是要自尊的好吗?其实她想要知道当年的事情,很简单啊!毕竟晏王当年也有参与这个案件。更何况,如今晏王还在搜集罪证。】
【虽然婉棠让祺二去查,可祺二手中那点资料,不也是晏王给的吗?】
晏王真的在查?
他为什么会查?
婉棠心中疑惑。
慈宁宫。
楚云峥端坐左下首,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上的青花纹路。
太后斜倚在凤榻上,半阖着眼,腕间佛珠捻得缓慢。
“皇帝今日来,不只是为了陪哀家品这盏雨前龙井吧。”太后声音平缓,却带着锐利的尾音。
楚云峥抬眸,唇角微扬:“母后圣明。中宫失德,不堪为天下女子表率,儿臣要废后。”
“皇帝!”太后倏地睁眼,精光乍现,“后位之事关乎国体,岂能轻言废立?”
“更何况,你如今身边那位,是墨家的血脉!”
“别忘了,墨家的事,是见不得光的!”
“先帝在天之灵,也绝不容许一个卖国贼的女儿高居妃位!”
“母后也知是妃位,并非后位。”楚云峥反驳。
太后只不过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说:“景仁宫的事情,哀家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