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琴的调子正往酣处揉,弓尖在弦上轻轻一挑,脆生生的音儿就绕着老槐树转了圈。台上花旦水袖一甩,青蓝色绸子在空中划了个软乎乎的弯,紧接着唱腔便亮了——不尖不哑,像山涧刚融的泉水,顺着耳朵往心里淌。王建国眯着小眼睛,眼尾的皱纹都跟着调子舒展开,脑袋轻轻晃着,右手食指在膝盖上偷偷打拍子,连身边人走动的脚步声、小孩追闹的欢笑声,都像被戏声滤成了背景,整个人钉在小马扎上,连挪窝的念头都没有。
直到胳膊被人轻轻晃了晃,力道熟稔得很,带着点刚做家务的温乎气,王建国妻子的声音才钻进来:“建国啊,醒醒哟,你看这天都快擦黑了,咱该琢磨着往回走啦。”
王建国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头顶的太阳早没了正午的烈劲儿,只剩西边天际铺着抹橘红晚霞,把空地、老槐树、还有散场人群的影子,都拉得老长老长,像在地上画了串糖葫芦。他揉了揉眼,又眨了两下,才看清戏台上的演员正收拾戏服,水红的、明黄的戏袍叠在竹筐里,连胡琴都收进了布套,围观的人也三三两两往外挪,刚才还挤得满当当的空地,这会儿已经松快了大半,连戏声的余韵都淡了。
“哎哟!这戏听着听着,倒把时辰给忘了!”王建国一拍大腿,力道大得让小马扎“吱呀”响了声,赶紧从上面站起来,抻了抻坐皱的蓝布褂子,往人群里扫。不远处,许前进正跟几个村民说着啥,手里还比划着大棚的样子,他连忙拔高了嗓门喊:“前进!前进啊!”
许前进听见声音,转过头一眼就瞅见他,挥了挥手,脚步迈得快,两步就跨了过来:“舅舅,咋了这是?戏听着不过瘾,还想再听一场?”
“过瘾!咋不过瘾!”王建国笑着摆手,又指了指西边的晚霞,语气急了点,“可你看这天色,可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回去,不然等会儿路上黑透了,万一磕着碰着就麻烦了。”
许前进却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没断,眼角都弯着:“别急啊舅舅,这最后一场戏刚散,晚上我都安排妥了——就在村里大食堂凑一顿,热热闹闹吃口热乎饭,完了我让和平他们开车送你们,保证把每个人都平平安安送到家。”
“不了不了,可不能再麻烦你了!”王建国连忙摆手,话刚说完,王书记就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顶草编小帽——是白天逛东山时发的,他顺手戴了一路,帽檐都沾了点松针。王书记拍了拍许前进的肩膀,语气实在得很:“前进啊,你的心意我们都领了。可咱这不是三两个人,足足好几百口人呢,再留下吃饭,这开销多大啊。你今天待我们够周到了,从早上的东山风景到中午的大锅饭,再到下午的柳琴戏,啥都安排得妥妥帖帖,说啥也不能再给你添麻烦,赶紧招呼司机,咱们抓紧往回走。”
许前进还想再劝,嘴刚张开,王书记就摆了摆手,语气笃定:“别多说了,听我的!咱们老百姓办事,就图个实在,你这份情,我们记在心里,比啥都强。”
正说着,就见许和平拎着串车钥匙跑了过来,金属钥匙链“哗啦”响,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小伙,袖子挽到胳膊肘,看样子是来搭把手的。他几步走到路边的面包车旁,“哐当”一声拉开后车门——车厢里整整齐齐码着一堆蓝布小提包,布面上用红线绣着“葫芦湾村”四个小字,针脚齐整得很,看着就透着股实在劲儿。
“舅姥爷,王书记,”许和平笑着弯腰,拎起两个提包往车下递,“我知道你们不肯留下吃饭,这是村里提前准备的小纪念品,每人一份,不多,就是点心意。里面有咱村的旅游攻略,啥时候来摘苹果、啥时候来看油菜花最合适,上面都写得明明白白;还有点村里糖坊做的水果糖,甜不齁,给家里孩子带回去尝尝;再就是两包咱蔬菜基地新摘的小黄瓜,刚从棚里摘的,带着点凉劲儿,脆生生的,路上就能啃。”
王建国伸手接了个提包,掂了掂,不沉,却觉得心里头暖烘烘的,他笑着拍了拍许和平的胳膊:“你这孩子,倒比你舅还想得细致!行,这纪念品我们收下,也算是没白来葫芦湾一趟,回去还能跟外人说道说道今天的热闹。”他转头对王书记说:“书记,咱赶紧安排大伙上车吧,再点点人数,看看还有谁没到集合点,赶紧让人去催催,别耽误了回程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