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府。
书房之内,气氛与殿上的肃杀截然不同。
几名儒冠博带的官员围坐在王绾身侧,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喜色。
“丞相,今日在朝堂之上,您真是大展神威!”
“没错!王翦那老匹夫,被您几句话逼得当场辞官,真是大快人心!”
“哈哈,我等仿佛已经看到,那不可一世的王家,轰然倒塌的模样了!”
奉承之声,此起彼伏。
王绾端坐于主位,脸上挂着一丝智珠在握的微笑,轻轻呷了一口茶。
今日朝堂之上,嬴政虽强行保下了王翦,甚至对魏哲大加封赏。
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君王为了平衡朝局,安抚军方的一时之举。
真正重要的,是王翦的“妥协”。
那老狐狸,终究是怕了。
他那当殿请辞的举动,在王绾看来,就是一招彻头彻尾的败棋。
他这是在向王上,向整个文臣集团,示弱!
“王翦一退,王家在朝堂之上,便再无主心骨。”王绾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一丝得色。
“那赵家的赵括,不过一介武夫,有勇无谋,不足为虑。”
“至于魏哲……”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不过是一介外戚,一柄锋利过头的刀罢了。如今功高震主,又失了王翦这个靠山,王上对他,只会愈发忌惮。”
“今日的封赏,看似恩宠,实则是捧杀!”
“待灭楚之战开启,王上必会另选主将,将其闲置。到那时,他便是一只没了牙齿的老虎,任人宰割!”
这番分析,听得周围众人连连点头,钦佩不已。
“丞相高见!”
“如此说来,我等今日,实则是大获全胜!”
扶苏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脸上的迷茫之色,稍稍退去了一些。
他虽不认同魏哲的酷烈手段,但对父王今日的雷霆之怒,依旧心有余悸。
“丞相,父王他……真的会猜忌魏哲吗?”
“会的。”王绾的语气,无比笃定。
“君王之心,如渊似海。今日他能为魏哲怒斥百官,明日,他就能为江山社稷,赐死魏哲。”
他看着扶苏,语重心长。
“殿下要学的,还很多。”
“眼下,我等只需静观其变。那王翦老迈,赵括鲁莽,魏哲年轻气盛,他们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军功集团,内里早已是矛盾重重。”
“我们只需再添一把火。”
王绾的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精光。
“老夫已命人,去搜集王、赵两家这些年来的不法之事。待时机成熟,只需将这些证据呈于王上,便可一举,将其连根拔起!”
书房之内,再次响起一片兴奋的赞叹。
他们举起酒杯,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庆祝着即将到来的,属于他们的时代。
无人察觉,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阴沉得如同黑铁。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疯狂酝酿。
……
魏地,大梁。
曾经繁华的魏国都城,此刻已化作一片广阔无垠的泽国。
浑浊的泥水,淹没了街道,淹没了房屋,只留下一片片残破的屋顶,如同墓碑般,矗立在死寂的水面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恶臭,与水腥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数十万难民与降卒,被安置在城外临时搭建的营地里,密密麻麻,如同蝼蚁。
他们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像一群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秦军的中军大营,便扎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之上。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
李虎一身甲胄,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粗犷的脸上写满了不满。
“侯爷!”
他对着帅案后的魏哲,抱拳粗声道。
“末将不服!”
“我军将士浴血奋战,方才攻下这魏都。如今粮草本就紧张,为何要将宝贵的军粮,分给那些亡国之奴!”
“依末将看,就该让他们自生自灭!饿死几个,反倒干净!”
他身后的几名刑徒军将领,也纷纷附和。
“是啊侯爷,我等兄弟连日征战,都还未吃上一顿饱饭!”
“那些魏人,昨日还是我等的敌人,今日凭什么吃我大秦的军粮!”
魏哲缓缓抬起头,他正在擦拭着手中的“惊龙”剑。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他没有看李虎,只是平静地问道。
“李虎,你的脑子,也跟城里的尸体一起,被水泡烂了吗?”
李虎一愣,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侯爷,我……”
魏哲终于抬起了眼,那双冰冷的眸子,像两把锋利的刀,直刺李虎的内心。
“我问你,这些人,现在是谁的子民?”
李虎的喉咙动了动,下意识地回答。
“是……是我大秦的子民。”
“既然是我大秦的子民,他们饿了,朕的王不管,难道要让他们的肚子自己填饱自己吗?”魏哲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们是降卒,是难民,但他们更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会耕种,会做工,会拿起兵器,成为我大秦的锐士。”
“死人,对我没有任何价值。但一个活人,只要活着,他就能为我,为大秦,创造出十倍、百倍于一袋粮食的价值。”
“这个道理,你懂吗?”
李虎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只知道打仗杀人,何曾想过这些。
魏哲将“惊龙”剑归鞘,站起身,走到李虎面前。
他比李虎要瘦削,但那股无形的气势,却压得李虎几乎喘不过气来。
“记住,李虎。”
魏哲的声音,如同寒冰。
“从今日起,他们不再是魏人。他们,是我武安大营治下的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