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就听见皇上的声音,他说:“怎么了?玩的不开心么?”
“我得罪了你最爱的华妃,回宫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说着,我往床榻里面挪了挪身子,拍了拍身侧的空位,道:“我白天太累了,不想伺候人,你自己更衣吧!”
“哎~我还以为,你会惊喜地扑上来抱住我呢!”
他合衣躺在我身边,伸手揽过我在怀里,语气有些失落。
我靠在他怀里,长长地“嗯”了一声,故意用生无可恋的语气敷衍他:“皇上,您怎么来了?臣妾惶恐,倍感荣幸,日后必定早晚一炉香,吃斋念佛,为您……祈福,以报今日的恩宠。”
说到后头,我自己都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也被我逗笑了,翻身钳制住我,手开始不老实地在我身上探索,我的笑声消散在喘息声中,化成曲曲柔肠,与他纠缠在一起。
他咬着我的耳垂,问我:“真的不惊喜么?”
“……”
我没有作声,只是低低地笑着。
我一开始就晓得,他肯定会来的,自然不会惊喜。
第二日。
才用过早膳,便听见一阵阵欢呼叫好声,夹杂着姑娘的尖叫和掌声,我们到账外一看,一群男女在玩叼羊游戏。
只见承欢骑着一批红鬃烈马,从一个少年头上飞跃而起,径直去夺蓝衣少女手里的羊皮,俩人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皇上笑着告诉我:“蓝衣裳的是老十家的庆成格格,是不是与明玉当年很像?”
像吗?
我望着那个神色飞扬的姑娘,忽然想起十福晋失望的眼神,不觉黯然失神。
就在这时,富察容曦平躺在马背上,从承欢和庆成中间穿肠而过,轻松夺走了羊皮。
弘暾在她身后护着,俩人一前一后,一红一白,裙裾在风中翻飞,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四周。
“好!”
皇帝忍不住喝了一声。
我很少见到他这样兴奋,不觉也跟着笑起来,感慨道:“真正是一对璧人,很配呢!”
“是么?”
皇帝垂眸看了我一眼,目光缓缓投向另一个方向,陷入深思。
我寻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弘历正站在场下,一双眸子紧紧地随着容曦转动。
他会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棒打鸳鸯么?
胤G不会,胤G是看重他的十三弟的,可皇帝……我不知道。
弘历忽然转眸看过来,父子俩的眼神撞击在一起,双方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皇帝此刻该在甘露寺祈福求雨,却突然一身便服出现在这里,弘历不知道该不该张扬,所以不敢立马请安也实属谨慎。
但是他身后的小奴才就没这么机灵了,一甩袖子跪在地上:“皇上!皇上吉祥!”
众人的目光刷得投了过来,一瞬间的死寂之后,便是整齐的叩拜声:“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抬了抬手,“起吧!”
众人起身后,都垂首立在旁边,气氛略显紧张。
承欢娇俏地哼了一声:“皇伯伯,承欢本来都要赢了,都被你搅乱了。”
皇帝被承欢逗乐了,笑着应道:“那重新来,俩人一组,自行组合,先赢三局者,朕有赏!”
一时间人群都活络起来,纷纷寻找同伴去了。
不知是哪个机灵的,已经搬来了一把太师椅,摆在最佳观赛位上。
皇帝却将我摁在那座位上,“你膝盖不好,不宜久站。”
话音刚落,弘历已经命人搬来了遮阳番、椅子、几案、茶水、糕点等,一切齐全周到,就连擦手的帕子都备下了。
瞬间解了我的尴尬,松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剜了他一眼。
他歪着头,似笑非笑地挑眉:“你也想玩儿么?”
我玩你个大头鬼啊,这样多的人,你想陷我于妖妃的境地么?
我迎上他的目光,问:“臣妾常听人说,皇上夸莞贵人不忘班婕妤却辇之德,是真的么?”
我存心的,这是他的死穴。
他愣了愣,迅速转眸看向他处。
只见承欢正揪着弘暾的衣袖撒娇:“三哥,你不要跟容曦一组,她已经很厉害了,跟我一组嘛,好不好?”
“傻妹妹,今日还来了许多蒙古子弟,他们才是真正的厉害,你不如去找个蒙古部落的勇士配合,你我分开,无论谁胜了,都算是怡亲王府的荣耀,不比绑在一起强?”
弘暾说的煞有介事,头头是道,容曦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点头帮腔。
承欢被忽悠地一愣一愣,目光已经开始四处搜索新的搭档了。
皇帝摇头笑叹:“还是弘暾有法子,承欢磨人的功夫,连朕都招架不住,她若有心,朕的私库怕都要被她讨回家去了。”
“皇上,承欢格格似乎没找到何意的人选,不如臣过去帮她一把?”
我这才发现,年富竟一直立在皇帝身侧。
他模样生得倒是周正,只是身上那种嚣张的气焰,着实令人不喜。
尤其他还想招惹承欢,我心里头更是憋着一团火,直愣愣地盯着皇帝,他若允了,我估计会发飙。
皇帝紧抿着唇,像是没听见一般,须臾后,才淡淡道:“朕不是说了么?自由组队!”
“是!”
年富抬了抬下巴,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奔着承欢去了。
皇帝这话模棱俩可,可年家如今盛宠,早已听不懂天子的弦外之音了。
承欢不愿搭理年富,他竟伸出胳膊去拦,俩人捉羊似的僵持了一会儿,离得太远,我听不大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但他这样做派,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可以说是他无礼轻薄,也可以说是打情骂俏,总归对承欢没好处。
我气得直拍桌子,“皇上不管?”
“……”
皇帝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耐心看。
果然,一个俊朗的蒙古少年将承欢护在身后,他不知说了句什么,年富便颇为不忿地走开了。
那个少年,生得……生得着实出色!!!
剑眉星眼,鼻梁高挺,不似京城公子哥的白皙,他小麦色的肌肤,令轮廓显得格外俊朗,嘴唇微微一勾便笑开了。
那笑……似曾相识,很是亲切。
我问:“他是谁家的孩子?”
“他叫阿斯兰,是伊尔根觉罗王爷左鹰,与大妃苏完瓜尔佳敏敏的嫡长子。”
言辞间,皇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令我不禁怀疑,这是他早已打好的算盘。
我凝视着承欢,恰好捕捉到她那娇俏温婉、含羞带怯的一抹笑。
这一笑,真正是极美极甜的,几乎能渗出蜜来。
天意人为,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皇室女儿,能够怦然心动,已是上上签了。
我心口一热,叹道:“极好,极好,敏敏必定会喜欢承欢,会替……替怡亲王照顾好承欢的。”
“什么?”
皇帝悚然大惊,抓得我的手生疼。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迟疑着道:“我……我听怡亲王说过,他与苏完瓜尔佳敏敏是故交,不是么?”
“是!是故交!”皇帝的手松了几分,嘴角泛起笑,“没想到十三弟连这种事情都告诉你?”
“不然呢?”
我挑眉,一双手与他牢牢抓在一起,就好像生怕一松开,就会与对方错过一生一世。
就这一会儿功夫,场上已经齐整整地站好了好几组人马,就等着皇帝发号施令,便可开赛。
皇帝四处看了一会儿,最后扭头撇了眼弘历,“四阿哥,你不上?”
弘历瞅了眼赛场上,迟疑道:“儿臣……”
“四阿哥!”一个穿着太监服的小家伙挤到他面前,抢着道:“奴才想学着骑马叼羊,您能教我么?”
一抬头,竟是个姑娘。
小脸精致,瞳仁墨黑,笑起来天真烂漫。
弘历一惊,“青樱?”
看得出来,弘历虽然语气很是嫌弃,面上却是高兴的,因为这个青樱解了他的尴尬。
我与皇帝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移到远处的赛场。
孩子们的竞争,开始了……
弘暾和容曦配合默契,骑术精湛,一双人生得又俊俏,可谓珠联璧合,开场就碾压式地赢了两局。
我心潮澎湃,手掌都拍红了,恨不能跪求皇帝给他们原地赐婚。
眼看承欢输红了眼,皇帝幽幽地来了句:“阿斯兰,不可欺君!”
然后局面就变了……
皇帝的眼光确实很好,阿斯兰是个极聪明的,他故意赢得不那么轻松,与弘暾几乎是平分秋色。
我看得投入,竟未发觉弘历和青樱已不知去向,倒是皇帝惦记着,小声问了句:“青樱格格呢?”
侍卫伏在他耳畔低语,皇帝听后,只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后来在篝火晚会上,我看到二人隔着几米远的过道,相互用眼神给对方递刀子,不由得暗叹,又是一对冤家。
年少的时候,总是容易把心倾付给更耀眼、更遥远的人,蹉跎岁月,兜兜转转,最后陪着你的,可能是当初跟你吵架的那个。
我这样想着,又自顾自地摇头。
不对。
能剩个陪你吵架的人,已经最有福气的了,有些人……只能举杯邀明月,对影思当年。
我不由得看向皇帝,他正盯着弘暾和阿斯兰,时不时赞许地点头微笑,他或许也在思当年。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感慨道:“弘暾这孩子,活脱脱就是当年的十三弟。”
“是,瞧瞧他那一口流利的蒙古语,莫不如怡亲王当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弘暾正与阿斯兰举着酒坛子豪饮,承欢坐在一边,难得的乖巧娴静。
“诶!十三爷雅擅音律,不知能否……能否……有幸听……弘暾演奏?”
我兴奋地转眸看向皇帝,谁知他又用那种紧张兮兮的表情盯着我,搞得我也心惊胆战起来,说话都不大利索了。
就在这时,阿斯兰突然扬声跪求:“皇上,此情此景,臣想唱歌一曲,听闻弘暾世子琴笛了得,能否请他相和?”
皇帝这才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沉声道:“甚好!”
天已黑了
太阳在休息
遥远的夜空看见闪亮的星
幻想着你我的天空自由自在的飞翔
陪我歌唱坐在弯弯的月亮。
……
阿斯兰的声音很好听,弘暾的笛声很空灵,明明是一首略带伤感的情歌,却被他们配合出了舒朗开阔感。
承欢歪着脑袋,一会儿看弘暾,一会儿看阿斯兰,笑得很甜。
我下意识地看向皇帝,正对上他深邃的眸子,我们对视了许久,又默默将目光移向远处。
一种类似于想念的感觉,在我心里翻江倒海。
头很痛,我又不合时宜地落泪了。
我悄悄离了席,独自一人坐在僻静处看星星,远处一男一女正在遛马,女子很单薄瘦削,穿着一身月白色骑装,倚在男人怀里,容貌看不大真切,偶尔听见她清脆的笑声。
“庆郡主可真幸福,廉亲王府犯了事儿,孙都统不顾圣意,在风口浪尖上将她娶回家,能有一个人这样坚定地选择自己,是多么大的幸运啊。”
容曦不知何时坐在了我身边,也不管我什么反应,她自顾自地感慨了一通。
我一怔,问道:“那便是八王爷的女儿?”
“是啊,她成亲一年不到,母家就被抄了,一家子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若不是孙都统娶了她,只怕如今也跟弘旺小爷一样,在热河圈禁。
谁能想到呢?廉亲王府最后的幸运儿,竟然会是一个小庶女。”
说着,容曦直接往地上一倒,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我也随着她躺下,思索了一会儿,轻声提醒道:“你可知方才你说的这些事儿,桩桩件件都犯了忌讳,不仅会害了你,害了你家人,还可能牵连到你谈论的当事人。”
容曦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这样严肃,毕竟之前我可是跟她天南海北什么都说的。
她默默了良久,才用很失望的语气说:“小女失言了,娘娘教训的是。”
廉亲王是皇帝心里的倒刺,谁碰一下,都难保不引起轩然大波。
他们的芥蒂太深,牵涉到的人命太多,我不得不警惕。
我叹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容曦情绪不对,忙问:“怎么没在席面上听弘暾世子吹笛子?”
“哼!”容曦用手臂当着眼睛,小声嘀咕道:“我早听腻了。”
我转眸望向远处的篝火晚会,在一堆火把前头,一个少女正在围着弘暾跳舞。
原来是吃醋了。
我抿嘴轻笑:“嗯~反正弘暾的笛子你都听腻了,让别人听一两次,就当是馋馋他们咯!”
容曦没有作声,应该还在生闷气。
我问:“你在等弘暾来哄你么?”
“才没有。”她快哭了。
我又道:“那些臭男人很蠢的,你不同他说明白,他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察觉你生气的,说不定还会把一切错误归结到咱们女人身上,说是你无理取闹呢!”
我故意这样说,她听了一怔,反驳道:“弘暾哥哥才不是那种臭男人!”
我笑出了声,“是是是,那你还气什么?”
她开始抽泣了,嘴里嘟囔着:“都怪弘历,捣什么乱,富察琅靡献舞,他竟点弘暾哥哥吹笛子伴奏,还说他们是什么……金童玉女。
该不会是因为我把他赏的簪子,转送给琅昧耍所以他才……”
我“哦哦哦”地哄了她一会儿,发现不管用,干脆把帕子塞到她手里,道:“你可别哭了,留点眼泪到弘暾跟前哭,你在我这儿哭,顶多是费我两块帕子,没多大用处的。”
好嘛!
她的哭声瞬间止住了。
我又问她:“弘历送你的簪子,为什么要转送给旁人?”
“额娘说,我配不上,也不合适。”她的语气淡淡的。
我没有作声,天潢贵胄未必良人,她确实不适合到宫里坐牢,看来富察容曦的母亲很是睿智。
容曦见我不说话,又接着解释道:“额娘说阿玛在朝中不过一闲职,一向是谨慎低调的,那簪子的材质太贵重,与我不配,况且样式太繁复,我生性不爱拘束,骑马翻墙也是常有的,没的哪天摔烂了,岂不是白糟蹋了?”
我忍不住喃喃自语:“可能弘历宁愿让簪子在你手上白糟蹋,也不愿意赠与他人添颜色呢?”
“不明白。”容曦一脸迷糊。
我低低地叹了口气,笑道:“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
我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有人在喊“容曦”,听声音应该是弘暾和承欢。
“宁贵人,容曦先行告退了。”
容曦瞬间笑开了,屈膝福了福身子,然后一跃上马,又恢复了骄若艳阳的模样。
我回到营帐的时候,看到皇帝正心不在焉地坐在案前……冥想。
我默默坐在他边上,一言不发,我们经常这样相处。
突然他自顾自地说道:“马齐虽然是军机大臣,但是他的几个儿子都属于四平八稳、老实本分之辈,并不十分出挑。”
马齐是容曦的祖父。
我明白他的意思,像这样祖辈德高望重,父辈平稳不显的女子,既不乏贵气与势力,又不必担心她母家功高盖主,况且与几位皇子们青梅竹马,实在是最佳的皇后人选。
就算不是弘历,弘时和弘昼也未尝不可。
“后宫不得干政。”
我轻抿了一口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那就不谈政事,”他笑,“你与容曦很熟?为何觉得她与弘暾很配?”
我将茶盏搁下,认真地答道:“是,我们方才还在那边看星星,很是投缘,有一回承欢带她来见我,她一下午提了弘暾世子不下50次,有了这少女心思,配不配已经不打紧了。”
皇帝没有作声,只是默默饮茶。
默默良久,他突然发出不易察觉的叹息,然后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