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六六绘声绘色地模仿给我看,惹得皇帝面上起了霞红万丈,我亦抿嘴暖笑。
承欢“哼”了一声,靠近我,拉拽我的衣袖:“熹娘娘,皇伯伯偏心,往后他最疼的不是我了!”
“从前皇伯伯便是这般抱你的。”我冲皇帝挑了挑眉,调笑道:“要不这哄孩子的技巧,怎会如此熟练?”
“当真么?”
承欢起了兴致,坐在皇帝足边的踏足凳上,倚在他的膝盖,急问:“皇伯伯,你快跟我说说,我乖还是六六乖?我们生得像不像?”
皇帝抬眸看了我,又看了眼十三爷,最后垂眸凝视着承欢,满目怜爱:“你呀!怕是世上最磨人的丫头了!刚接你入潜邸,你整宿整宿不睡,哭得嗓子都哑了,朕险些给你折腾病了,一躺下便幻听你哭了,乳母寻了四个,终是不能安心。最后只能在卧房置了一个小摇床,夜间时不时起身看上一眼。”
承欢默默听着,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
未待皇帝说完,她陡然跪下,抱着皇帝的双膝:“皇伯伯最疼承欢了,承欢不舍得嫁人了,去了蒙古就不能经常见到您了。”
“傻丫头,女儿家总是要嫁的。”
皇帝似有动容之色,强忍没有流露出来。
我递了帕子过去,笑道:“京中置了宅子,你随时可以回京常住,哭什么?”
承欢一边擦眼泪,一边嘟囔着:“没想到我竟让皇伯伯这般费心,实在是……”
皇帝笑了:“好在那时朕是一富贵闲人,每日里与僧道为伴,以耕田种地为主业,倒不曾觉得辛苦,只是怕委屈了你,才会寝食难安。”
他说得轻描淡写,言辞间绝无半分对那段黯淡时光的愤恨不平,只有浓浓的追忆和纯粹的疼爱。
我却不能免俗,想到十三爷在养蜂夹道的苦,想到皇帝曾同我说过那段时日如何煎熬,便不由得黯然神伤起来。
十三爷忽而笑叹:“往事曲折,好在值得。”
值得?
是了!
岁月波折,总有不尽人意之处,好在……他值得。
我顿觉心上舒坦了些,暗叹十三爷实乃我知己也。
前阵子容曦也从涞水县回来了,那时恰好栀子盛开,她带了两盆摆在我寝殿的书桌上,微风一吹,香气醉人。
晌午,皇帝从养心殿过来,一进门就问:“容曦呢?”
我侧首看了他一眼,黯然道:“回府了。”
他径直走到小摇床边上,一边与孩儿逗趣,一边小声嘀咕:“我让她先到你这边来,陪你住上几日,怎么急着回去呢?”
哎~他如今心里眼里,便只有六六一人儿了,就连我的情绪也浑然不觉。
我只应以一笑,苦笑。
他这才察觉不对,忙走到我跟前,躬着身子与我平视着。
“怎么了?她又求你……”
后头的话他不忍说下去,只余一声叹息。
弘暾没了,他也伤心。
容曦所求,不仅是一个名分,更是一世孤苦。
皇帝会随了她的心思么?
反正这样的事情,换作大清任何一位君主,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然后将之树为楷模,用一块牌坊把女人的一生买断,再用赞美来迷惑众人。
若是男人也是如此便罢,他们要求女人守身如玉,自个儿却从不洁身自好,他们或者三妻四妾,甚至还有“外室”,连死了还要霸占女人的余生。
每一块贞节牌坊的背后,都布满了女人被无情掠夺压迫的血泪。
为上者当真不明白么?
男人当真不清楚么?
不!
他们很懂!
为了让这种畸形的“道德观”为人所接受,让你觉得它合理,让你觉得女人“本该如此,为男人葬送一生”,他们甚至发明出了出一系列维系它的社会元素,譬如令人咂舌的“贞节亲”。
对于容曦的再三苦求,富察氏族人当中,不乏有想要促成此事者,皇帝原该顺水推舟,可他却每次都断然拒绝了。
这大抵是铁腕之下,不为人知的一丁点儿仁慈吧?
我抚了抚他的胳膊,低声道:“容曦不爱说话了,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我问一句她答一句,我不问她就捧着茶盏出神,我瞧着伤心哪,便许她先回富察府了。”
皇帝不语,只是顺势抱住我,一下一下地安抚我的背。
我想……他不会答应的。
他曾郑重其事同我说过,所谓名分不过虚无,若是情真意切,便是没有名分也可坚守,何苦要往容曦脖子上套个枷锁,生生断了一切指望?
午膳时候,弘历来了。
他抱着六六满院子看花儿,心不在焉地四处探看,分明是在寻容曦的身影。
我和皇帝相互交换了眼神,谁也没有拆穿。
膳桌上,皇帝破天荒地给弘历夹了一筷子菜,惊得那孩子忙起身谢恩。
皇帝却道:“不用急着谢恩,朕打算给你选个福晋,你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皇阿玛,儿臣……儿臣……”弘历犹豫了一会儿,恭敬道:“儿臣但凭皇阿玛和额娘做主。”
皇帝满意地点头,目光柔柔地看向我:“儿子要你做主,那你便好好给他物色物色吧!”
“是!臣妾留心瞧着!”
我意有所指地回看了他一眼,心道你都已瞅准了人选,还要拿我走过场。
弘历在我这里待了一下午,哄六六入睡,又陪我饮茶赏花,期间他几次试探着谈及容曦。
我遣走了身边伺候的人,轻声问:“弘历,你可还怪我,没有替你去劝容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