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见是秦王亲至,不敢怠慢,急忙通传。不多时,赵德安便亲自迎出府门,身着常服,面露欣喜与了然:“王爷来了!快请进,明玉午后便到家了,母亲正陪着她说话呢。”
陈太初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温暖的笑意:“刚从金明池出来,心中挂念,便过来看看。明玉一路劳顿,身体可还撑得住?”
“还好,到家见了母亲,精神倒是好了不少,只是身子还虚,正在房里歇着。” 赵德安一边引着陈太初入内,一边说道。
厅堂内,赵明玉的母亲——赵老夫人正握着女儿的手轻声细语,见女婿到来,连忙起身,眼中满是欣慰与感激:“元晦(陈太初字)来了!快坐!今日辛苦你了!明玉都跟我们说了,这一路多亏有你细心照拂……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老夫人说着,眼圈又有些发红,但这次是欢喜的泪水。她看着女儿虽然憔悴却安然坐在身边,再看女婿风尘仆仆却第一时间前来探望,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团圆的满足。
陈太初连忙上前扶住岳母,温声道:“母亲快请坐,这都是小婿分内之事。让明玉受苦,让小婿心中难安。如今见她回到家中,有母亲和德安兄照料,我也就放心了。” 他目光转向倚在榻上的赵明玉,两人视线交汇,无需多言,尽在不言中。赵明玉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红晕,微微点了点头。
叙话片刻,赵德安见陈太初面带倦色,便道:“元晦今日与陛下长谈,想必劳神。不如到书房喝杯茶,歇息片刻?”
书房内,烛火明亮,摒退左右。赵德安亲自为陈太初斟上热茶,神色凝重起来:“王爷,今日与陛下… …”
陈太初端起茶杯,暖意透过瓷壁传来,驱散了些许疲惫。他轻轻吹了吹茶沫,沉声道:“谈了很久,也谈得很深。陛下… … 似有触动,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德安,你身处开封府尹之位,耳目灵通,眼下汴梁城内,各方动向如何?对‘起复’之事,有何议论?”
赵德安压低了声音:“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旧党如吕颐浩等人,闭门不出,态度暧昧。一些中间派官员观望气息浓厚。至于… … 秦桧虽倒,其残余党羽未必甘心,需严防其狗急跳墙。不过,王爷归来,尤其是安全接回明玉和忠和,让许多原本心向王爷、却因前事而噤声的官员,看到了希望,人心… … 正在悄然思动。”
陈太初静静听着,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他知道,秦王府有韩氏、柳氏两位侧妃先行入住打理,有老管家陈安坐镇,内部事务无需他即刻操心。此刻,他更需要的是赵德安这样身处关键位置、又能信任的“自己人”所掌握的真实动向。这番夜访,既是亲情,更是政治上的必要试探与信息对接。
两人在书房内密谈良久,直至夜深。窗外,汴梁城的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唯有赵府书房的烛光,映照着两个决定着帝国未来走向的身影。
同日深夜,汴梁,政事堂。
与其他衙门因佳节而早早散值的冷清不同,政事堂内依旧灯火通明。宰相何栗独坐于巨大的公案之后,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牍之中。烛光映照着他清瘦而严肃的面容,指尖朱笔不时批下蝇头小楷,发出沙沙的轻响。
窗外,隐约还能听到远处街市残留的节日喧闹,更衬得堂内寂静非常。他并非不知今日金明池畔那场牵动无数人心的会谈,也并非不知此刻汴梁城中,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秦王府的方向,有多少官员正绞尽脑汁准备拜帖礼物。
但他没有去。一则,身为首相,佳节之际更需坐镇中枢,处理四方涌来的政务;二则,他深知与陈太初之交,贵在知心与同道,而非趋炎附势的虚礼。此刻,用实际行动稳住朝局,推进新政,才是对秦王最大的支持,也是对自己政治理念最好的践行。
他拿起一份来自荆湖南路的捷报,上面详细陈述了剿抚并用之下,“小刀会”乱民已从巅峰时的五万之众,瓦解分流,如今仅剩数百残匪遁入深山,难成气候。他微微颔首,提笔批下“妥善安置归业流民,严防死灰复燃”的字样。又如户部关于漕运税收同比略有增长的奏报,关于各地春耕顺利的汇总… … 一桩桩,一件件,虽无惊人之举,却如春雨润物,悄然改变着去年那种濒临崩溃的局面。
这一切成效的背后,都有他何栗宵衣旰食、竭力维持的身影。他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并无得意,只有一如既往的凝重与… … 对前路漫漫的清醒认知。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而那个能带领他们闯过惊涛骇浪的人,已经回来了,并且,正在悄然布局。